宋悯欢握住了庄离的手腕,庄离手中的匕首还是他之前丢的那把,上面有他亲手雕刻的莲纹。
“噗呲”一下,庄离手腕想动却动不了,他此时才感受到对方的修为远在他之上,他眼睁睁的看着匕首刺进便宜师兄的胸口,对方的细白的指尖染上了鲜血。
鲜血被雨水冲刷,映在月华白袍上,无比的刺目,匕首折射出来银光,对面的青年表情冷漠,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疼。
沾血的匕首缓缓拔出来,庄离想要开口,他感觉匕首像是一并刺在他的心上,疼的他心脏痉挛,可他却被沉重的威压压制的无法开口,嗓音变得艰难晦涩,半天难以挤出来一个字。
“这般……你也能够回去交差了。”
银制的匕首掉落在地上,月色被乌云遮挡,他在原地不能动弹,他想要说“不要”,不要用这种方式,他从来都不需要。
他不想伤害他,他宁愿伤害的是他自己也不想让便宜师兄受伤。
闪电在云层中划过,一声惊雷在他耳边炸开。地上的阵法若隐若现,庄离嗓间像是浸了血,他看着对方在雨幕中的身影,眼前逐渐被雨水模糊。
“善……”庄离艰难的说出来这个字,他挣扎着跪在了地上,雨水沾湿他的脸侧,一身玄色长袍溅上泥泞。
那一声“善善”他没能叫出来,远处的青年捂着自己胸口的伤,身形晃了一下,背影清冷挺拔,很快在他面前消失。
对方一次头都没有回。
庄离挣扎在泥地里,他被阵法束缚,掌间攥紧了地上的泥,他目光紧紧盯着那道背影,沉重的威压落在他背脊上,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没等他爬起来,阵法冒出来一道白光再次束缚着他,那道身影在雨幕之中模糊,他很快看不见了。
对方没有杀他……因为他是他曾经一手调教的师弟,那在以往日子里残存的一二分旧情,如今全都散了。
此后,他们两人相当于再无瓜葛,他的师兄,终于走出了他的生命里。
庄离握紧了手边的剑,他眼中模糊一片,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唇齿之间满是血腥味,他五脏六腑都在疼,心脏处最疼,反抗的越厉害,威压便越沉重。
阵法仿佛在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差距,已经变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任他怎么努力,都休想逃脱……同样的,任他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再进那人眼里。
他这一辈子……只配在泥地里挣扎。
……
宋悯欢习惯了受伤,他脸色略微有些白,听到了身后庄离在喊他,他身形晃了一下,没有回头。他垂着眼,在雨幕之中艰难的回到了熟悉的正殿。
一墙之隔,他在屋檐下自己扯开衣襟,衣襟被染红,他草草的施了治愈术,自己包扎了伤口,在墙角坐了下来。
正殿里还亮着灯,如今他脖颈上没有戴红莲玉扣,沈映雪应当不知道他在外面,不知道沈映雪现在在干什么。
他想着第二日要过去和公子岚汇合,这般又落了伤,估计会挨骂了。他又想起来,明日便能拿到圣水……可以治沈映雪的伤。
外面下着雨,比平日里要冷,他低声咳嗽了一声,剑在旁边支着,灰扑扑的剑上也沾了血。
指尖捂着唇,担心自己发出来动静被察觉,他一手还拿着剑,眼角扫到了什么,视线微微一顿。
他眼角扫到了一角玄色的莲纹长袍,前多了一道人影。
沈映雪垂眸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染红的衣襟上,没有开口问什么,而是俯身把他抱起来,像是往常一般把他抱进了正殿。
“师尊……”
宋悯欢想挣开,他一手还拿着剑,对上沈映雪淡漠的眼神,又什么都不敢说了。
“我以为你去跟庄离打架,是真的打架,看来我还是高估你了。”
沈映雪指尖放在他的伤口上,伤口止住血,一点点的愈合,疼痛逐渐消失。
“你对谁都能心软……却从来不会对自己心软。”
沈映雪看起来很平静,烛光映照着他的脸,他轻声道:“善善,你可听闻过圣君僭越的故事。”
他知道沈映雪其实想责怪他,他自然听闻过,此时却没有开口,若是他开口了,说不定沈映雪会更生气。
“圣君僭越是神祇后人之一,他心中对族人、对凡人,对神祇先人有怨。哪怕他有怨,他依旧恪守自己的良善道义,后来他遭欺骗、被陷害,落得一身病骨沉疴,却没有一个人感激他,没有人记得他的好。”
“你看如今世人流传的有关圣君之事……是什么样的?”
“世人笑他虚伪、嘲他愚善,讽他自作自受,你自喻再世圣君……可知凡间是如何看待你的?”
这很容易想到,许多人都会想他会跟原先的僭越是同一个下场。
沈映雪垂眸看着他,轻声道:“师尊不希望你做这世间之善,那般太辛苦,会受很多的伤……师尊只希望你能够平安顺遂。”
宁为天下一凡夫,不为世道之光。
他只希望,他的少年能够永远无忧无虑,不为流言所苛责,不为道义所左右,不为责任所束缚……能够永远的做少年。
同天下少年无二般、不必肩负天下苍生,只为明日眼前烦忧,不必承受这世间沉重的苦与痛。
第139章
沈映雪终究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别人都希望他能舍身于大义, 而沈映雪却只想让他过的安稳幸福。宋悯欢看着烛光下沈映雪的侧脸,温柔的嗓音响在耳边,他觉得身上的伤也没有那么疼了。
“我知晓……师尊, 只是一部分觉得圣君僭越伪善虚义,但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还有许多人真实的觉得他是为人族付出……明明他做的都是好事, 为何到头来都成了他的不对?”
宋悯欢眸中一片柔和, 低声道:“善良从来都不是一种错误,错在于是人族本身,他们犯了错,反而认为是帮他们的人活该,这般……才是真正的恶。”
“我明白师尊所言,哪怕我们知晓谁对谁错,但是世道之下,我们管不了每个人心中所想,没有办法让每个人都知善而图善,知恩图报心怀感激的只是一小部分人。”
“可我们……不能因为无人图报便不再行善, 不能因为世人诟病而止步良行……行善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只要不愧于心,便是……为这世道添了一束光。”
“光影之下一直都有黑暗, 不能因为有黑暗的存在, 光就不再落下。”
“我也想平安顺遂,”宋悯欢回忆起来,指尖微动,“兴许从我过来的那一刻,命运便已经注定好了……可我并不信命。”
“至于小庄,他是我师弟, 当初他为我挖一只眼睛,如今权当还他,从此我与他不会再有任何牵扯。”
宋悯欢知晓沈映雪担心他,他看了眼掌心的疤痕,指尖慢慢的握住。
“师尊不必为我担心,这伤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过两日便能好。”
他有些难过的是自己要走了,这般离开,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再与沈映雪见面。
沈映雪听完了宋悯欢的这一番话,他伸手碰上青年的头发,指尖落了光带着暖意。
“善善,总是让我很意外,”他扯了一下唇,眸光注视着青年,“你说的很对,但是我所求并不多,你的安危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虽说如此,你的决定师尊还是都会尊重,哪怕我并不赞同,”沈映雪嗓音温柔,“你想做什么……直管做便是,师尊永远都会支持你。”
哪怕他更希望对方能够陪在他身边、更想他们能够在一起,但是他并不会以爱之名束缚对方。
他可以一个人忍受所有难言的寂寥与心悸,让他的少年拥有自由与爱。
沈映雪一向克制又冷静,对他温柔而怜惜,哪怕是生气了,也不肯责怪于他,哪怕是深陷痛苦,也会默默忍受不愿意告诉他,永远都是这般的……让他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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