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敢坑主角了(9)
五月初六晌午时分,高森风尘仆仆一路从柳林镇疾行归来。在城外歇脚喝茶时,他就听到定国侯府出事的消息,本来打算休整一下再进城的高森,一口气灌了一碗茶,骑上马立刻进城。
回到定国侯府,倒没有他想象里兵荒马乱的情景,侍卫和下人各行其是,只是看着规矩更严了。
通敌叛国这么大的事,怎么侯府里像是没什么影响一样?
高森怀着疑问,往反客居方向去。
他走到半路,便看见蹲在柳树下,正百无聊赖往湖里扔石子的郑江。
高森心里更加奇怪了,这个时候,世子爷不该忙着呢吗?郑江却这么闲?
“郑江!”
听到声音,郑江一回头就看见高森,他立刻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拍了拍长袍,来到高森面前。
“你回来啦!”郑江举着拳头往高森肩膀上一捶。
“世子爷呢?你怎么没跟着他?”高森回了一拳,忙问。
“别提了,”郑江很是郁闷,“你知道许忻的那个弟弟许恪吧?世子爷有了他,就不愿带着我了!”
听到许家兄弟俩的名字,高森眼皮一跳,装作不在意地问:“世子爷带许恪去了哪里?”
怎么回事,他不过离开了两个月,世子爷就那么信任那个许恪了?两个月前世子爷不是还觉得许恪身份有问题,说要好好查查,怎么转过头就把许恪当心腹带着,这是不是有点草率?
想到此,高森也紧紧皱着眉头,盯着郑江看他怎么说。
“你还不知道侯爷出事了吧?有个杀千刀的诬告侯爷通敌叛国,侯爷被刑部带走了。说是五天后,不对,现在是四天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定国侯通敌叛国案。”
提到这件事,高森暂时把许恪的问题搁置,又对郑江说:“你详细告诉我。”
郑江便先说了刑部左侍郎杨公蕤来侯府带走定国侯一事,又说:“半个时辰后,刑部右侍郎尤大人又来了。”
“尤大人?他来做什么?”高森知道这位尤大人,因为姓尤,在右侍郎的位置上一待就是十几年,有一次翟相亲自向陛下举荐他,陛下也没给他升迁。
郑江冷着一张脸,气愤不过地说:“这尤大人比杨大人还过分,一来就要抄我们侯府,说是搜查罪证。幸好世子爷英明,用丹书铁券压他一头。姓尤的不敢对先帝爷不敬,却也一直不肯走,好在过了一会儿,大理寺卿贾大人来了,才由贾大人出面,搜了侯爷的戎安堂,并其他几处住所。”
高森点点头,他比郑江强些,知道刑部是翟相的人,大理寺可以算是侯爷的人,只是关系并不像翟党那般紧密。依附定国侯的人都是看不惯翟修一手遮天除了陛下我最大的嘴脸,在定国侯戍边回朝,几次与翟相针锋相对后,才依附过来的。
由大理寺的贾大人出面搜查,起码不会胡乱搜刮侯府的财物。
“那世子爷如今去了哪里?”高森又问郑江。
郑江答:“今儿一早,世子爷就带着许恪去了姜帝师府上。你不知道,世子爷可偏心了。”
本来说着正事,可郑江心里太委屈了,忍不住抱怨起来。
“哦?”
“我和许恪一起犯了错,世子爷连骂都不骂他,回回骂我还只罚我。这也算了,总归是我做了错事。但世子爷对许恪那小子也太好了吧,现在都五月天儿了,今早他们临出门时,许恪穿的薄了些,世子爷还专门回房拿了件披风给他披着,你瞅瞅这太阳,哪里就能冷死他了……”
郑江说了一半,就见高森扯了扯他,他心里憋得慌,不吐不快,就没在意,又继续说:“还有昨晚,因出了事,府里被查耽误了功夫,膳房的晚膳就送的迟了点,世子爷担心许恪饿肚子,还叫我们一起坐了……”
他对面的高森眼看着世子爷走到郑江身后,想行礼却被制止,又不能提醒郑江这个傻子,急得头顶都冒汗了。
“你也坐了,怎么只说世子爷担心许恪饿肚子?”戚无为在郑江身后幽幽问他。
要说依照他们的修为,有人近身,是能察觉到的。可戚无为故意收敛了动作和气息,郑江又心里苦得跟黄连似的,压根没注意这句话不是高森问的,还特别冤枉地说:“世子爷是叫我们一起坐下,可他把好吃的菜全挪到许恪那边了,你知道我盯着那碟子双色豆腐那么久,却只能吃到萝卜丁是什么心情么?!”
郑江说着都想流口水,府里有热孝,不能见荤腥。主子们的素菜,膳房还肯费心思烧制,他们侍卫和下人的,就随便的很。
而双色豆腐这道菜,要先把豆腐压成豆腐茸,一半放盐一半放糖做成花型豆腐饼,再放油锅里轻微煎炸,捞出后甜的豆腐饼裹白芝麻,咸的豆腐饼裹黑芝麻,摆好盘,再在甜的上面浇果酱,咸的上面浇麻辣红油。
可以说是很费功夫的一道菜,所以郑江一直没机会能吃到。
因此他心里委屈,可他的主子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为了一道菜,郑江就敢在背后说主子的闲话,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他冷笑出声,郑江一哆嗦,骇然回头,不敢辩解,立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自己去领罚。”
戚无为说完看也没看他一眼,率先走了。
高森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郑江,早就提醒他了,一张嘴没个把门,迟早要惹祸。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犹豫了一下,追着戚无为走了。
只有许恪尴尬地对郑江说:“等你领完罚,我带着双色豆腐去看你。”
说罢拍了拍他的肩,也追着戚无为去了。
第 19 章
没走几步就到了反客居,戚无为先命人准备解渴的酸梅汁,才进内室换了身轻便的衣服。
等出来,看见高森和许恪都在等他,戚无为一愣,随口说:“快去换衣服,换完了过来喝酸梅汁。”
高森不动声色应了,跟着许恪一起出去。他心里却觉得郑江说的是对的,世子爷果真对许恪与众不同。从前世子爷哪会这样照顾属下?
他有意多等了一会儿,才又进了世子爷的主屋。许恪果然已经换好了,正坐在世子爷跟前捧着碗喝酸梅汁。高森听见他说:“这种酸梅汁,往里面搁一点冰块,最为好喝。”
又听见世子爷说:“想喝冰的不必如此,叫人把碗用碎冰埋了,搁上一会儿,喝起来就又干净又凉爽了,不过如今才五月天,不可饮用过凉的。”
高森越发肯定许恪不简单,也悄悄在心里提醒自己,世子爷想宠谁就宠谁,他可不能傻乎乎像郑江那样得罪世子爷和许恪。想罢,高森来到两人跟前,朝戚无为行了一礼。
戚无为叫他起来,连问都没问他追查许忻的事,只说:“你一路辛苦,今天不必当差,等喝完酸梅汁,就去看看郑江。”
听世子爷这么说,高森有点犹豫,现在正是最难的时候,他却不必当差?
可是看世子爷的样子,他似乎是认真的。高森只得应下,躬身上前,将自己那份酸梅汁喝下,又悄悄退下。
临退到门口,他听见许恪说:“饿死了,什么时候开饭啊?”
然后是世子爷温和的声音,“马上就开饭。”
从姜府回来,姜帝师竟没留世子爷用饭。高森隐约觉得这中间似有些不对头,却连脚步都没停顿,一步不错地走出去。
高森才刚走,严律己就来了,他听说世子爷从姜府回来,忙不迭过来打听消息。
戚无为收起脸上的笑,说:“外公自然会帮忙周旋,侯爷用不了多久就会平安回府。”
严律己一听,竟激动地跪下朝戚无为磕头,“属下谢过世子爷,谢过姜老大人!”他跟着定国侯二十多年,定国侯出事时,他都恨不能以身相替。现在有了消息,他磕这个头万分心甘情愿。
戚无为叫他起来,“侯爷是我父亲,我怎么做都是应该的,严管事不必谢我。”
严律己便不好意思地对戚无为作揖,道:“是属下逾矩了。”
“严管事也是一时情急,不必自责。倒要问问你,府里有谁这两日失踪,可查出来了?”
戚无为沉静地用手指轻轻在椅子扶手上叩着。这个时候失踪,只怕就是诬告定国侯的人。
“回世子爷,府里并无失踪之人。”严律己微微躬身答话,“倒是在莫先生的提醒之下,属下又查了兵营的人。”
他说到此时,缓了一下,又说:“侯爷麾下,有个叫孟威的左将军不见了。属下查了他的家人,俱都不在京城。”
孟威是一名年轻小将,年龄不过三十,从十八岁就跟着侯爷的。严律己如今提到他,语气都带着凶狠,侯爷也算对他有知遇之恩,却不知他为了什么竟会诬告侯爷。
戚无为想了想,说:“先去查清楚是不是他。”
严律己答了声是,就退下了。
……
膳房着人送来午膳,戚无为叫许恪坐下一起吃。许恪是真饿了,便没推辞。
没吃几口,许恪发现他面前的菜品,果真都是他喜欢吃的,联想郑江之前说的话,他一下子就明白,是戚无为把这些菜特意放到他面前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世子爷不用特别照顾我,我不挑食的,萝卜丁也爱吃。”
本来还带着一点笑的戚无为顿时收了笑,硬邦邦地说:“不是照顾你,正好那几个菜我不喜欢吃,便摆到你面前了。”
许恪可没被他一句话骗到,只是看戚无为不高兴,便没有不识趣地拆穿他,只说了一句“是我误会了”,就安安静静吃饭。
他不说话,戚无为有点拿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等了一会儿,又说:“你若不高兴,只管换了便是。”
许恪没不高兴,相反,被戚无为这般照顾,他心里还有点甜滋滋。
“不用麻烦了,属下不挑食的。”
许恪又强调了一遍,戚无为没再说话,只是看他果真用面前的菜用的最多,就知道许恪还是更喜欢吃那几道菜。
世子爷心里有点得意,说不挑食也许是真的,但人都有偏好,这不是被他发现了?
许恪吃饭速度很快,他吃完,戚无为才用了一半。再不重视阶级鸿沟的许恪,也知道这样不合适,好似堂堂世子爷在吃他吃剩的饭菜一样。
许恪硬着头皮又给自己添了半碗汤,在戚无为意味深长地注视之下,连忙转移话题,聊起在姜府发生的事。
“世子爷,你当真要听从姜帝师的安排吗?”
许恪想起今天在姜府发生的事。他和戚无为一早来到姜府,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才进去。
站一个时辰,是姜帝师暗指姜戚断亲了,他戚家的事,姜家不想管。后来又让进去,不过是看在女儿尸骨未寒的份上。若是不让进,就有点惹眼了。
他们在姜府只待了半个时辰就出来了,连午饭都没留用,很像是被姜帝师赶出来的。
翟相若知晓这些,也该放心了。
至于谈话内容,许恪也清楚。姜帝师的意思,定国侯先不着急救,就先关着让他冷静冷静。等收拾完翟修,再为他澄清。省得现在救出来,动不了翟修不说,又给别人当靶子使。
戚无为当时同意了。
许恪大体上觉得姜帝师说的不错,只是通敌叛国这么大的罪名,是要诛九族的,事情结束后,姜帝师说澄清就能澄清吗?
他就是因为有这点怀疑,才问戚无为要不要听从姜帝师的安排。
戚无为说:“别的不提,侯爷是有点过头了,陛下最为厌恶党争,他却偏偏要和翟相叫板。我觉得,在翟相倒台以前,先叫侯爷待在刑部大牢,也是比较妥当的做法。”
许恪发现,戚无为和定国侯的父子感情确实挺淡薄的。在这个父为子纲的时代,他却能算计自己父亲,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看来定国侯这个父亲,对戚无为来说,也只是名义上的。毕竟从小抛下他们母子不管,又在他母亲临终时不关心,只想着计较姜家的权势,戚无为难以生出父子感情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不想考虑,许恪却不得不替他考虑:“世子爷有没有想过,事情办完了,要如何替侯爷洗清冤屈?就算是姜帝师做这件事,也是要证据的。”
“而且,世子爷要如何面对府上侯爷的幕僚?”
第 20 章
严律己自反客居出来,还未回到戎安堂,就被定国侯的幕僚莫先生拦住了。
没等莫先生开口,严律己就笑着说:“世子爷说了,姜帝师会出面周旋,过不了多久,侯爷就能平安回来。”
谁知莫先生听完,却问:“可我听说,世子爷在姜府受了冷遇,姜帝师都不曾留他用午饭。”
严律己一愣。
莫先生是个儒雅的中年文士,他手里捏着两枚核桃,一边随意把玩,一边说:“不如严管事等世子爷用了午饭,再过去问一遍。”
严律己点了点头。照莫先生说的做,不会有错,之前孟威就是在莫先生指点之下查出来的。
莫先生又说:“还要继续查孟威,侯爷能否洗清罪名,关键还在他身上。这件事交给我,我等会儿就去兵营,查孟威的营帐。”
他们两个人是站在树底下聊的,刚聊这里,便看见有个侍卫装扮的年轻小子被两个小厮拖着走。
严律己朝那边看了一眼,“是反客居的侍卫,不知道犯什么错了,这种天气挨板子,不好养伤。”
莫先生也看了一眼,那个小侍卫低着头,看不清脸,只是单凭身形,他居然觉得小侍卫委屈巴巴的。莫先生暗暗摇头,又对严律己说:“杨发那几个也要注意一下,我看他们心思有点浮动。”
严律己一一记下。
到了午休睡醒,严律己又来到反客居。一问才知道,世子爷早带人往别的府上求助了。
听到这个消息,严律己半是安慰半是发愁,一时无法,只得离开反客居,又去忙其他的事情。
……
高森和郑江住的一间屋子,他从世子爷主屋出来,就在等郑江,等了好大一会儿,郑江被两个小厮扶着回来。他脸色惨白,汗水打湿了头发,牙齿也紧咬着,看着疼得十分厉害。
“领了多少板子?”
高森忙搭手将他扶到床上爬着,拿了一串铜钱谢那两个小厮。
“五十……”郑江虚虚答道。
“你可真是实心眼儿,世子爷只说让领罚,又没让你领这么多,这下又要躺好几日了!”高森颇有些埋怨他不知变通。边说,边找了把剪刀,替他把裤子剪开。
郑江轻微挪动一下配合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我那罪名不轻,非议主子,可不得五十板子。”
“长点心吧,以后别再抱怨许恪了,他和咱们不一样。”
费了半天力气才剪开裤子,高森都没眼看他的伤,拿着一瓶子药粉闭着眼往伤处倒。
“哪里不一样了,”郑江还不甘心,“难不成咱们都是下人,他倒是主子不成?”
高森回忆世子爷看许恪时的神情,对着郑江欲言又止。最后说:“反正你别再和他别苗头了,世子爷偏心他就偏心好了,你又不是侍妾,还要争宠不成?”
“滚你丫的!”郑江笑骂一句,“我和许恪处的还算可以,他人其实不错……你放心好了,我以后肯定不乱说话了。”
那你抱怨那么多又是为什么,打都白挨了吗?高森看着这个傻子,竟有些无语。
“我去打饭。”
高森站起来,正欲往外走,却见许恪提着饭盒正好走到门口。
他笑着说:“想着你们两位都没吃,我就做主到膳房点了几个菜,没送迟吧?”
高森将人迎进屋,暗暗观察他。许恪则走到郑江身旁慰问他。
只是许恪没说几句话,就听见戚无为在叫他,他只好解释说世子爷要带他出门,向两个人告辞。
许恪走后,高森打开饭盒,就看到郑江心心念念的双色豆腐放在里面,另外还有几个菜,足够两人吃。
倒是挺会来事的。高森想。
……
说是要去其他府上做做样子,但戚无为投了一圈拜帖,却没能进一家门。
还没到会审定国侯的时候,这些平日里凑过来献殷勤的人就开始躲着定国侯府了。许恪怕戚无为心里不舒服,便说:“正好省了我们的时间,不如往兵营去,看看孟威的营帐有线索没有。”
戚无为点点头。
兵营照旧是耿将军在,戚无为来时,他正朝一群大老爷们炫耀自己的大胖小子会坐了。他的儿子,正是从育婴堂领养回来的芸娘的孩子,隐儿。耿将军为他起名叫耿忠。
他把戚无为和许恪领进来,听戚无为说要看看孟威的住处,便说:“侯爷身边的莫先生就在那边。”
许恪心里咯噔一下,怀疑有人趁机来销毁痕迹,忙轻轻扯了扯戚无为的手。
戚无为一把抓住他,没松开。
耿将军还在前面领路,他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们手拉手的样子。许恪心跳猛然加速,用了点力度挣了挣,戚无为却不放开。
好在耿将军义愤填膺地说起定国侯的案子,没注意两人的动作,许恪才没红着脸。没走太远,孟威的营帐就到了。
莫先生在里面听到声响,立刻走出来。戚无为便送来许恪的手,等着莫先生朝他行完礼,才问:“莫先生在此,可查到什么没有?”
“只收拾了一些书信出来,世子爷不妨一起来看。”
戚无为便率先走进去。
没一会儿,许恪捧着一匣子东西,随着戚无为走出兵营,莫先生跟在两人身后。
在营帐中,他们也和莫先生聊过定国侯的事。此人话不多,但每次开口,说的话都在点子上。他有不输于许恪的聪慧,但似乎并不曾被定国侯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