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在宋朝 上(224)
尽管修建新宫观来供奉天书的工程,因官家的突然病倒而暂时搁浅,但为了将自己撒下的大谎维持下去,而不至于一道穿帮,成为天大笑话,赵恒哪怕明知此中恐怕有着猫腻,也只能硬着头皮,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让人将新降下的所谓天书,供奉在原天书的偏殿里头。
赵祯素来聪慧,立马就明了了陆辞的言下之意,顿时沉默了。
王随也好,朱能也罢,不外乎是‘上有所好,下有所效’这八个字。
无数人十年寒窗苦读,所求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加官进爵,光宗耀祖,治理天下。
哪怕是已贵为首辅、过去屡建奇功的寇准,心里也还是深深恋权的。
现有人能凭伪造‘天书’,就生生越过辛辛苦苦熬资历的所有人,走出一条叫人眼热的捷径,又如何不会惹人争先恐后的仿效?
陆辞点到为止,只微微笑道:“有殿下明鉴,实是臣的福祉。”
赵祯这才从凝重的心绪中回神,摇了摇头,却也无心再在这一话题上纠结了,而是想起了唤陆辞前来的一桩正事:“这几个月来,陆左谕德实在辛苦。”
陆辞眸光微亮。
他听这善解人意的小太子的语气,是要给他放个长假的意思了。
即使他有了些许‘身在其位谋其政’的觉悟,也愿意为百姓办些实事,但骨子里还是懒的。这几个月的奔波劳苦下来,也的确疲惫得很了。
若能顺势歇上一歇,他是不打算推辞的。
只是赵祯接下来的话,却彻底出乎了陆辞的意料,也让微笑从他面上完全消失了——
“今岁开贡举的诏令,我早在一个月前,就已命人颁布下去,对此,想必陆左谕德也有所耳闻。”见陆辞颔首,赵祯就更高兴了,将接下来的计划和盘托出:“现治水之事已毕,你也空了下来,刚好担任开封府解试的监试官,锁院之后,能得闲整整二十余日呢。”
赵祯在终于能说出自己早在监国前就已筹备好的‘陆辞升职计划’的第一步时,口吻是难以抑制的小兴奋。
陆辞却是在震惊之后,心里发苦。
他默默无语地看着一脸小高兴的赵祯,犹如看着一只小魔鬼。
……在小太子口中所谓的‘得闲’二十余日,可是不能走出院落,不能与亲朋好友交流,还得翻看数以万计的公卷的锁院期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面对这桩别人恐怕是求之不得的‘清闲’差事,陆辞的头个反应,便是坚定推辞:“谢殿下看重,然以臣为充监试之事,恐怕不妥。”
赵祯对陆辞的推脱,显是早有预料,仍是微微笑的模样,耐心问道:“这是何故?”
陆辞遂将最官面的原因抛了出来:“不符旧制,朝中定有异议。”
宋循五代后周之制,在诸路州府监军的解试中,只设监试官一员,多由转运司选差本州府监军的通判或幕职官来充任。
开封府自有通判,监试一职,当由其任,如何轮得到陆辞头上?
赵祯不慌不忙地反问道:“陆左谕德曾连中三元,亦曾供职于馆阁,还曾为我讲经数月,有半师之实。世人应知,陆左谕德为天下难得的英俊之才,难道还当不得一场解试的监试官了?”
说到这,赵祯顿了顿,铿锵有力道:“我倒要看看,谁要开口质疑了。”
哪怕陆辞不说,赵祯其实在心中做出这一决定时,就已做好了遭到反对的准备,更是筹备好了应对方法。
这套说辞,正是他预备拿来对付质疑者的。
若真有人要反对陆辞担任监试官,那是不是认为,几十年才得一位的三元及第,又是清贵的馆阁出身,还曾为太子殿下讲经的人,却连在解试中一试举子的资格,都不具备了?
陆辞自然也能想象出,反对者会被这套说辞给结结实实地噎住的表情。
他干脆直接换了个理由:“臣入仕不过两年许,一资且未满,资历德望具不足,恐难当此任。”
赵祯听了这话,当即笑了。
他笑吟吟地看着这位小夫子,眼底仿佛流露出‘就知你要这般自谦’的宠溺来。
就在陆辞以为自己眼花了的下一瞬,从从容容道:“陆左谕德任讲的时日虽不算长,所言故事,却是不少。其中最不乏的,就是吏部磨勘时,太重资历而轻实绩,才养出无数尸位素餐、只求无过的官吏来。我若不能从中汲取教训,仍一昧看重资历而不见实才,岂不是白听了这么久的课?”
陆辞:“……”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还有被这身份尊贵,却一向乖巧认真的小太子学生,拿自己的话来堵自己的一天。
但这也难怪——他是被赵祯的神来一笔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从他身上将‘谋定后动’学了个十成十的赵祯,却是在开口之前,就做好了十成准备的。
对着赵祯那双充满期许的亮晶晶的眼睛,陆辞无奈地说出了最后一个理由:“臣曾迫于生计,两年前编有《策论细解》三册,若担任贡举相关职务,怕是有违避嫌之制。”
赵祯对《策论细解》的存在,还真一无所知。
初闻此事,他不禁有些惊讶,再问道:“真有此事?”
陆辞认为小太子终于要放弃这一突发奇想了,点了点头,正要暗松口气,就听小太子兴高采烈道:“如此甚好。若陆左谕德所编之书当真有用,那今回贡举,诗赋且不论,单策论方面,定要出现更多佳作了。”
又安抚陆辞道:“陆左谕德不必多虑。阅卷者不止你一人,且有誊录,糊名制……”
陆辞听着听着,慢慢地变得面无表情。
他算是看明白了。
自己这温柔贴心的好学生,分明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将他送到近乎与世隔绝的贡院中,一锁个把月不可啊!
在赵祯看来,却是成功地说服了自己的小夫子任这一既清闲,又可加快攒资历和功绩的好差事。
他心情极好,立马将这一任命转为诏书,正式以陆辞为开封府解试的监试官。
尽管下诏前的‘有商有量’,明显是走后门的非常规操作,但在小小违规后,赵祯还是极尊重规制的。
于是按照制度,陆辞在接到委任诏书的当天,就得与考试官、点检、封弥、誊录等官一直锁宿于试院之中,连家都不能中途回一趟。
换洗衣物和必备物品,则由转运司的官吏去取,等经他们仔细检查,确定其中无夹带的请托纸条后,才能到陆辞手中。
木已成舟,陆辞住进贡院后,也就尽可能放平心态,接受这一安排了。
横竖家中有靠谱的朱说看着,狄青年纪虽小,也极懂事,唯一让他有那么点不放心的 ,反而是他们中年岁最大、也最为风流的柳七。
他这一锁个把月,保不准柳七就要忘了自己馆阁官的身份,去些秦楼楚馆放飞天性,花天酒地去了。
陆辞思来想去,索性利用平安历这点,通过吏人,简单地向柳七留了个言……
却说当晚得知此讯的柳七,在短暂的错愕之余,果真就如陆辞所料的那般哈哈大笑,乐得就差满地打滚了。
“好你个小饕餮,你总算也有今天!”
因他笑得太过猖狂,很快就遭到了朱说和狄青的共同瞪视,不得不一路扶着桌子和墙,艰难地挪回了屋。
进到屋中,他却还没消停,一边揉着笑得发疼的腹部,一边以颤抖的笔尖,写下几首打趣的小词。
先是一首《闻摅羽锁院有感》,再是一首《贡院秋深锁饕餮》,最后是一首较为正经的《征部乐》。
跟得意忘形得痴狂态的柳七不同的是,对陆辞被任命为监试官之事,朱说虽震惊,但很快就接受了,且对陆辞充满钦佩。
遥想三年前的此刻,他们还在密州书院中,为解试奋苦读书,且因是初回下场,也不敢奢求名次。
仅过了这么一会儿,陆兄就摇身一变,成了贡院中威严考官中的一员了。
真正会因好一阵子见不到陆辞,而感到情绪无比低落的,恐怕只有狄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