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父看着面前已经长成大人的自家姑娘,这一眼仿佛穿过了时光,透过成人的脸,再想到了云宛小时候的模样,开口不禁沙哑,“你是在怪我吗?”
问得云宛喝茶的手一滞。
片刻,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也很痛苦。”
“我只是……今天想说说我的感受。”
“我们好像从来没聊过。”
“我不知道为什么您不和我聊这些,小时候……”
回想起从基地回来之后的情景,云宛轻出了口气,很是难耐道,“至少我小时候,是因为害怕,才一直不提。”
而等她大了,慢慢地懂事了,三观刚成形,有些事一知半解的,更不好提。
云宛青春期每次想到家里的事情,总是会觉得自己站在对和错的交界线上,线的一面是她爸,一面是她外祖一家,好像她承认一方对,另一方就注定得是错误的。
但云宛并不觉得双方都是对的,也不觉得是错的。
就这样,她的内心,纠葛着,不能理解。
于是回避。
回避的次数多了,便习惯了掩埋,像个成年人一样,过去的都作罢,不再提了。
她想,对于她妈的事情,她与其说是“原谅”,又或者说是“放下”,不如形容为“算了”,更贴切。
太复杂太纠葛太难受,她不愿意再去想,与其日日煎熬,不如放过自己。
算了。
但内心深处,云宛知道,她这种态度,从来都不是对的。
问题是需要被解决的,而不是回避。
回避,不看不听不去想,问题并不会消失,它仍旧存在。
“害怕什么?”云父声音变得发哑,显见谈及这个话题,他也并不好受。
“很多。”
云宛坦然,“生活里,少了我妈,一切都好像还是那样,但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改变,经常在想她的时候,会感觉到很无助。”
“你和我外公外婆的争吵,也让我感觉很陌生,从前,你们关系明明很好的。”
云父垂目,眼下投出一片阴翳:“那是因为有你妈在。”
“是的,后来我知道了,但是当时,我不知道,当时我只是……”云宛想挤出个笑,却没能笑出来,“我只是不想让局面更混乱了,我希望回来的所有人都好好的,既然我妈不能回来了,我就希望,我生活中剩下的其他人,都最大程度,还能和以前一样。”
“当然我现在知道了,这个念头从一开始,就很幼稚,是不可实现的。”
“不过当时,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而且虽然你没和我提过我妈的事情,我经常能感觉到,你很痛苦,家里阿姨也让我尽量不要在你面前提,让我不要多问,说你也很难受……”
“我已经失去我妈了,就希望你,还能好好的。”
话语质朴,却内含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云宛瞧见她爸眼眶难得的红了。
但让她爸难受,并不是她此行的本意,她只是……只是觉得时机到了,有些深埋心底的话,可以说了……
她也想说了。
“后来,我就变得很渴望家庭,然后认识了沈礼。”
“沈礼,符合我所有的期待,甚至她不是最优秀的那一批人这一点,也是。”
“我觉得这样的人能让我更安定,不像您,以后,想来也不会因为过分优秀,面对一些非常人的抉择。”
“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
“不过现在看来,有时候,人越是执着什么,好像就越是难得到什么。”
沈礼没有和她爸一样面对艰难的抉择,但是她背叛了她。
“我对她的要求一直很低,只是我没想到,她连这种基本的,也没有做到。”
眼神失焦片刻,云宛又轻叹道,“不过,或许是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
云父皱眉,“你错什么了!”
这件事要他说,责任全在沈礼,和云宛一点关系都没有。
云宛的回答却让他失语。
云宛道,“我不该把生活的意义和期望,寄托在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和事上。”
“以前我不觉得,但是这件事之后,我经常会感觉,人的渺小和无助。”
家庭曾经是云宛的整个世界。
而有一天,她精心维护的世界,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另一个人,轰然坍塌了。
云宛知道的那一刻,感觉自己从上到下被全然的敲碎了。
好像……
过去曾经,从那一刻起,全部失去了意义。
所有的付出,都变得可笑。
她变成了一个笑话。
云父语窒。
无它,只因云宛这一番话,是对的。
云宛:“这段婚姻我想过很久,开始总是带着很重的情绪,用了很久,我才慢慢的不再自责,慢慢的,走了出来。”
“往回看,我想是因为我妈的事,对我的影响。”
“我可能……太渴望回到过去了。”
然而已经破碎的生活,是不可修复的。
云宛永远也回不去的。
满室静默,顿了顿,云宛自嘲扯了扯唇角,“所以我想,过去的事情,一定要找机会和您说一说,今天,就算是碰巧刚好了吧。”
和沈礼婚姻的失败,让云宛意识到,有些东西,属于原生家庭的一些伤恸,逃避是逃避不掉的。
它们根植在她骨子里,是不可回避的。
就算是不去想,不去看,它们仍旧会在她的渴望,在她的言行举止中存在,深植。
今天,变相的也算是找到时间,说一下吧。
云父低着头,晦暗道,“所以,你今天是想和我说这个?”
出乎意料,云宛再次摇了头。
“不是。”
这两个字,竟然让云父有一瞬间的惊疑不定。
头一次,他觉得向来外向的云宛,让他感觉到了难懂。
云宛:“我来,是想和您说,我准备去震中这件事。”
云父猛的抬头。
云宛平静,肯定道,“嗯,我想去找尤辰星。”
“但是……”
下意识的,云父想反驳,云宛却没给他机会,自顾自道。
“一个人去不安全,我知道。”
“本来我是想跟单位一起走,不过今天和竹二小姐说了下打算,她说尤辰星的副手也打算自己去,最后商议,让我跟着对方一起,她帮我们安排下行程。”
“对方是个a级的alpha,我和他也算是相熟。”
“在野外的求生技巧,应该没有比他们国安局训练得更勤的单位。”
“走竹二小姐的路子,明天跟着一区军部物资调派的一班军用机走,飞到震区外围,然后换汽车,进震中。”
每一个打算都有条不紊。
安排得……云父也挑不出错来。
国安局的情况云父大概了解,跟周定或者跟单位,确实,都没有跟他们的人走来的安全,来的好。
但是……
但是…………
云父深深看着云宛,目光闪烁,艰难提醒道,“万一最后的结果,不是你……”
话语委婉,斟酌着用词,就怕刺伤云宛。
却被云宛直白地接过,回答道,“我没有预想过结果。”
“没有预想过,任何的可能。”
“我只是……如果她还好好的,想第一时间见到,如果……不幸遇难,那我也想成为第一个见到她尸体的人。”
云父久久失语。
半晌,云父问,“为什么?”
只有三个字,云宛却知道他在问什么。
为什么吗?
云宛自己很是想了一刻,笑了笑,笑容浅淡,苦涩中又带着奇异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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