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心(56)
陈大志是个老实人,唯唯诺诺大半辈子了,梁柔洁把他当成个窝囊废,从来就瞧不上他,随意揉圆捏扁,如今他突然一硬气,好歹是个男人,力气比梁柔洁这个娇夫人大多了,跟捉小鸡似的把梁柔洁捉得不能动弹。梁柔洁一下子慌了,嘴里也不再硬气,低三下四认了两回错,陈大志发泄了怒火,一松手,把梁柔洁扔在沙发上。
他看了看自己的家,还是当年单位分的福利房,老破小,以前和他一起搬进来的同事早换了干净透亮带电梯的小区公寓房了,只有陈大志,忙忙碌碌这么多年,还得给领导装孙子,挣的俩钱儿全让家里的娘们给败光了。
他越想越窝囊,气不打一处来,踢翻了客厅的小桌子,回卧室去。
梁柔洁心有余悸,不敢动。
不多时陈大志又慌又怒地冲出来,指着梁柔洁的鼻子问:“我藏起来那张卡呢?”
梁柔洁神色不对,拢了拢新做的卷发,“什么卡?我不知道。”
陈大志一把就掐住了梁柔洁的脖子:“你他妈还跟我装蒜!我藏在衣柜最底下的一双破袜子里!现在不见了,快说去哪儿了?不说我今天就掐死你!”
梁柔洁直翻白眼,舌头也伸出来了,两只手又打又捶,艰难挤出两个字:“我……说……”
陈大志松开她,眼珠子布满红血丝,看起来跟要吃人似的,“快说!”
如今家里只有梁柔洁一人,陈大志真发起疯来,恐怕她凶多吉少,梁柔洁识趣地把事情全交代了:“我……我昨天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衣柜里有这么张银=行卡,以为是你私藏的小金库,那张卡和密码条放在一起,我就拿着它去银行了,一查,里面有四十万,我就……我就……”
“就怎么了?”
“我在牌桌上认识的一个小姐妹,她说今年股市行情特别好,能赚大钱!我想咱们的老房子住了这么久,也该换换了,我就把那四十万全投了股票,等赚够了钱,咱们也去新开的楼盘定一套新房,正好付首付。”
“你……”陈大志听完了她的话,手指气得直哆嗦,半天憋出一句话:“那是给小然看病的钱!你!你这个恶毒的贱人,连我女儿的救命钱也贪!”
这卡是顾茕留下来的,原是给陈孑然自己收着,结果陈孑然不要,顾茕看陈大志对女儿还有一两分的真心,比梁柔洁强多了,临行之际,把卡交给了他,千叮万嘱,一定要让陈孑然做手术,恢复成原来的样貌。
陈大志怕被梁柔洁发现了,特意藏得隐蔽,没想到还是被梁柔洁找到。
梁柔洁是什么样的人陈大志还能不清楚么?这四十万到了她手里,只怕一个钢镚也吐不出来了,比扔水里强不了多少。
“哼,别说的那么好听,给陈孑然的?你要是真心想给陈孑然你早就给了!还会藏到今天!那可是四十万呐!你工作十年也不一定能攒四十万!你就没动心?”
梁柔洁阴阳怪气的一番话,让陈大志沉默了。
他的确藏了私心,压根没打算把这钱给陈孑然,顾茕临行时说过,陈孑然不肯收,按照陈大志对女儿的了解,她之前不肯收,之后陈大志再给她,她照样不肯收,倒不如自己这个当爹的替她收着这些钱,就像梁柔洁说的那样,付个新房首付,现在房价涨得多凶啊,再不买,以后更买不起了,陈大志也不想在筒子楼里蜗居一辈子。
在陈大志看来,花大几十万,就为了把脸弄回原来那样,实在不值当,反正陈孑然以前也不漂亮,弄不弄都那样了,她好歹是个女的,是女的还怕没男的要么?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只要能嫁人生孩子后半辈子有个依靠就行了,反正男人都那样,嫁给谁最后都得生孩子,日子就那么过,何必把四十万浪费在完全不重要的地方。
可他从没有想过,顶着一张普通人的脸和顶着一张怪物的脸是完全不一样的,即使世上有爱心灵美的人,心灵美也得通过外表,让人先产生亲近的意思,就陈孑然现在的面貌,谁愿意亲近她?即使找到一个男人结了婚,能找到小康之家、品行端正的好男人么?她现在的样子,能找到的肯娶她的男人,大部分图的不过是她还有个能生娃的功能罢了!这样的男人还能指望成为陈孑然后半辈子的依靠!
陈大志自己都不信这些,一番心理活动看似有理有据,不过是他见钱眼开、自欺欺人的借口,为的是良心安宁罢了!
他的心思被梁柔洁戳破,说话都不敢大声了,叹了口气,心想事已至此,都成了定局,不如就像梁柔洁说的那样,先投进股市里看看吧。
他都快五十的人了,不可能跟梁柔洁离婚,只要还过得下去,就凑合过吧。
他从头到尾也没想过,自己捏碎了陈孑然才刚开始的人生。
……
陈孑然跟着一群人下了中巴,又上了火车。
据领头的男人说,她们这些姑娘最终的目的地是临渊市。
听到这个地名,陈孑然的眼睛动了一下。
临渊,陈孑然做梦都想去的城市,她考上的大学就在那里,那里有她活下去的希望。
临渊市在大陆架的最南边,靠近海岸线,一年四季空气清新、气候宜人,是国内发展最快的城市之一,那里承载了无数年轻人的机会和梦想。一行姑娘听到自己凭着初高中的学历就有机会去国际化大都市打工见世面,都很兴奋,上了火车就开始窃窃私语。
西朝市是一座中原偏北的小城,闷在国家腹地里,冬冷夏热,是个熬人的城市,距临渊市千里之遥,晃晃悠悠的绿皮车硬座得坐上三十个小时,除了包括陈孑然在内的二十个小姑娘,还有两个领队,一男一女,看起来像夫妻,四十岁左右的模样,她们买的是卧铺票,比姑娘们的硬座舒服,从一上火车起,两人就轮流到陈孑然她们的车厢里守着,像盯贼似的盯着她们,有个姑娘要站起来去上厕所,被中年妇女一个眼神瞪回来:“上哪去?”
凶神恶煞,让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害怕,结巴道:“上……上厕所……”
“去吧,快点回来,不许耽搁。”
陈孑然的座位靠近过道,那女人就靠在她的椅子背上,陈孑然听清楚了她的语气,心里一抖,突然警惕起来。
她们都在火车里,还能去哪儿?为什么这女人看她们看得这么紧?
有了一点怀疑的苗头,疑虑就像野火一样滋生,比如一般工厂招人打工,都是正月十五过后,元宵节那会儿开始招人,哪有工厂十二月份招人的?还一招就招二十多个,全是辍学的小姑娘,眼看没两个月就过年了,这工厂是吃饱了撑的么招一群做不了俩月的临时工过去?更不用说她们一点经验都没有,岗前培训都得两个月吧?
再说正经工厂招人,为什么专招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算是服装厂,那也都是苦活累活,小伙子的劲儿不比小姑娘大多了?临渊周边的省份县市想打工的年轻人就成千上万,还怕招不到人,得千里迢迢从西朝市拉二十个小姑娘过去?
危险的预感在心中蔓延,陈孑然直觉这趟车上的小姑娘都被骗了,去的不是什么正经勾当,于是多留了一个心眼。
为了弄清楚怎么回事,陈孑然举手,说自己也想上厕所。
“怎么那么多事。”妇女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吧,快去快回啊。”
陈孑然往刚才姑娘的反方向走,妇女叫住她:“哎,厕所在这边呢,你上哪儿去?”
“那边已经有人了,我去前面那个车厢的厕所。”
“你还挺机灵,行了,去吧去吧。”妇女没在意。
陈孑然一路往前走,路过好几个车厢的空厕所,都没有去上,而是径直走到了卧铺车厢。
听到领队的男人不知和谁正在打电话。
幸好他的铺位靠近车厢连接处,陈孑然站在外面偷听。
男人说话断断续续的,陈孑然只能听个大概。
“告诉老板,这回咱们可发了,一车拉了二十个小姑娘,最小的十六岁,最大的才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