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心(47)
陈子莹的心凉了半截,魂都散了,也脱了力地往长椅上一坐,摇着头呢喃,“不会的,姐她吉人自有天相,她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她的手机在衣兜里振动了好几下,但此刻已经没心情管了。
这时有护士过来通知伤者家属尽快去前台缴费。
陈大志愁容满面,粗糙的大掌抹了把脸,“家里的钱基本都被你妈拿去败光了,哪还有钱呐!就算你姐能抢救回来,后续的治疗费怎么办?”
“爸你别担心,我那还有几万块钱的奖学金,妈不知道,我先去把钱缴上,暂时应应急,后续的治疗费用再想办法,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再说。总不会……”陈子莹咬牙忍住泪,“总不会让姐姐没钱治疗的!”
交通事故的责任还在认定中,即使有赔偿,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来,陈孑然现在这情况就是一台人形碎钞机,3万块恐怕也撑不了几天,只能暂时解燃眉之急而已。
陈孑然在手术台上抢救了十多个小时,直到凌晨2点,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她插着呼吸管,还有各种不知名的维持生命体征的仪器,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观察。
“医生,我姐姐她情况怎么样?”陈子莹站在病房外心惊肉跳地问。
陈孑然浑身上下被绷带裹满,连头上都被包得看不见脸,只露出嘴边和鼻腔的一点缝隙,用来插医疗管子,一动不动的,微弱的呼吸都察觉不到,要不是旁边还在规律响动的仪器声,就像死了一样。
“浑身上下十几处骨折,脏器多处受损,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最严重的是右手手臂骨折,可能会带有终身残疾,还有脸上的割裂伤也会留疤,你们家属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陈子莹神情恍惚地靠在墙上,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终身残疾、脸部留疤。
就是说一辈子都毁了。
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
陈子莹的脑子是木的。
她的姐姐,她的那么好的姐姐,沉默、内敛,从不抱怨什么,心怀光明的理想,想当一名老师。
她的愿望那么渺小,又向善,近在眼前,几乎一定能实现,如今被医生的一句话,宣布了死=刑。
陈孑然是个内向的人,不爱热闹,也没有热闹给她凑,她没有朋友,除了去餐厅打工还能去哪儿?可昨天是休息日,陈子莹就是笃定她一定在家,才敢去找顾茕的。
她为什么要出去?她的目的地是哪里?
陈子莹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陈孑然心中梦寐以求的理想破灭了。
要是我没有出去就好了。陈子莹自责地捂着脑袋,不断地捶自己的头,要是我在家陪姐姐,不让她出去就好了!她就不会出车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死未卜地躺在ICU里!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
陈孑然在ICU里昏迷了两天,中途又被抢救过3次。她被抢救的两天里,医院传来了同一场车祸的另外两位伤者都抢救无效不幸身亡的消息。
每次一听,陈子莹的心里都是一阵彻骨的寒冷惧怕,唯恐下一个就轮到她的姐姐,就连有医生路过她的身边她都胆颤,害怕向她报丧。
姐,你可一定要撑下去啊,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呢,千万不能放弃,大不了以后我养你一辈子。
陈孑然住进ICU的第二天,顾茕也闻风赶到了,一看见陈子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质问:“陈孑然为什么会出车祸?你是怎么当妹妹的?连个人你都保护不了?”
陈子莹红着眼眶,尖锐地讽刺她:“关你什么事?她是我姐,和你已经没有一点关系了,你给我滚!我和我姐都不想见到你!”
路过的护士皱着眉把二人一起撵走,“病房重地不许喧哗,何况还是重症监护病房,让你们过来瞧一瞧病人的情况已经是通融了,你们叫喊什么?不怕加重病人病情么?”
一通斥责,把二人说得都羞愧难当,纷纷闭了嘴。
……
陈孑然听不见她们的吵扰,她的意识漂浮在另一个世界里。
那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世界,天不会黑,永远有明媚的阳光,也不热,四周有花香、有鸟叫,还有从身边一溜烟蹿进草丛里的小动物。
在这个世界里,陈孑然如愿以偿当了一名老师,在鲜花盛开的草地上教小朋友们念诗。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她念一句,小朋友们跟着念一句,有几个调皮的孩子不喜欢背诗,摘了一只浅黄色的小野花,哒哒地朝她跑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脖子,把小黄花插在了她的发鬓上,离开时还不忘吧唧亲了她一脸口水。
诗未背完,下课铃响了,远处走过来一个大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越走越近,站在她面前,巧笑倩兮地叫她回去吃午饭,又说女儿想妈妈了。
陈孑然便从她手里接过软绵绵带着奶香味的小团子,三人一起慢慢往家走。
午餐很简单,两荤一素一汤,她们的小奶团子正在长身体,特意给她做了一个牛奶炖蛋,她坐在自己的儿童椅里吃得不亦乐乎,满嘴蛋渣,咯咯地笑。
一家三口享受甜蜜的一餐,她的爱人坐在对面,给她夹菜,不忘叮嘱她下午还要上课,所以得多吃点。
陈孑然所有曾经遥不可及的愿望此刻全都成了真,当了老师、有了家庭,和她想得正正好,一个爱她的伴侣,一个属于她们的可爱孩子。她会守着孩子长大,守着爱人变老。
一切都完美得正好,天衣无缝。
可是为什么心里的洞没有补上,还在漏风?
陈孑然不知道,她只能遥远地感受到身体很痛,说不出哪里痛,又好像全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在痛。
“姐,姐……你快醒醒吧……我不能没有你……”陈孑然听到谁在哭。
哭声越来越近,而陈孑然的爱人和可爱女儿越来越远。
不,别走,回来!快回来!
陈孑然伸手去抓,才发现哪有什么爱人、孩子,那只是一团泡影,手一抓,就破了。
陈孑然的眼角滑落一滴泪,不情不愿地从美好的虚幻中睁开眼来。
她的脸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绷得紧紧的,连睁眼都很困难,她觉得嗓子干得冒烟,想张口要水,察觉自己的嘴不能张开,上下颚都被带子缠住了似的,只能幅度轻微地动一动,而且还很疼。
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只觉得脸被撕裂了一样疼,不止脸,脖子、肩膀、手臂、胸腔……一直到小腿,她的身上找不到一整块完整不疼的骨头,也感觉不出一处没有被缠住的能动弹的地方。
“姐……姐!”
陈孑然听到什么人兴奋的喊叫,那人的脸出现在她头顶,陈孑然辨认了一会儿,头脑一片空白。
陈子莹看陈孑然木然的、不会转动的眼珠子,顾不得高兴,先按了呼叫铃,把医生护士全都找过来,给陈孑然做进一步检查。
陈孑然已经昏迷整整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她从重症病房挪到了普通病房,医生说她体征终于平稳,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可是陈子莹出现在她面前,她却不认识。
“病人脑部受到了强撞击,暂时意识不清是正常的,慢慢就能恢复。”
医生的话让陈子莹稍感安心。
这半个月期间,都是陈子莹和顾茕轮流守着陈孑然。
陈子莹那三万块钱的奖学金进了医院就跟流水似的,没几天就花光了,后续的医疗费全靠顾茕在买单。
那次交通事故的责任认定也清楚了,高级轿车司机系醉酒驾驶,还逆行、超速、闯红灯,判定全责,司机已经身亡,是个小有薄产的土老板,家属也是厉害货色,在法院判决书下来之前,拒绝支付一分钱赔偿,梁柔洁一听这还得了,牌也不打了,纠结了一帮牌友,天天堵在土老板的公司门口闹,要赔偿,把警察、媒体全惊动了,有一回她和肇事者的妻子冲突升级,动起手来,两个中年泼妇,和两帮粗鲁的社会盲流,打得头破血流,被警察来一起拷走,通通拘留十五天,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呢,可算消停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