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兴晚回舟(13)

楚濋哦了声，然后说等会见，就先把电话给挂了。于国文反手就给顾清影打电话。顾清影接起来先声夺人。
“楚濋，我大学同学，当年全班第一的专业水准；现在是临意中学，哦，就是我们本地最好的重点高中的语文老师。肚子里的墨水三天三夜甩不完，嘴皮子比我溜多了，关键是讲课非常生动。给你当个助理，那是你烧高香了。”
顾清影说起楚濋的时候，语气里透着一股骄傲。他和楚濋不论暗地里打得多么不可开交，对外他一直很护着楚濋。
于国文想问的全被顾清影一次性答完了，他挠了挠头就憋出一个好字，顾清影又和他啰嗦了两句，末了突然说：“你可以给他资料，楚濋人很聪明的，给你代一节课完全没问题。”
正说着，于国文又有电话打进来了。他看一眼是楚濋的号码，赶紧说：“挂了啊，你大才子同学来电话了。”
“喂......”于国文喂了几声，不见反应又走出去，结果就在楼梯口看到一个高瘦的男人，挺直着背站在那儿。于国文甚至抬了头才看清他长什么样子。楚濋穿一身运动装，头发有些长了，所以他在发顶随意地扎了个揪揪，一簇头发挡住他的前额。
这人看上去像个雅痞，一身黑的运动装套在身上宽宽松松的，他脖子上还带一根很细很细的银链子，衬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你好你就是.......”
“楚濋。”
于国文同他握了握手，然后把他领进隔壁的休息室。他给了楚濋一台笔电和一叠资料，简单地交待了一下楚濋需要配合的地方。他看了眼表说：“我先去给那群小孩开个会，大概四十分钟后咱们就开始吧？”
楚濋点了点头，于国文就走了出去。楚濋手上拿了支笔，他一手拿着资料，腿伸直了交叠在一起。多年看书养成的阅读习惯，叫他能够在看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时，迅速地捕捉到自己要的重点。笔在他五指间灵活地翻来覆去，他那双细长的眼睛，目光犀利，像把机枪，不停地来回横扫。
看着看着楚濋闲着无聊，又摸起了脖子上的细链子，指腹来回摩挲，纸面上的文字迅速印进脑子里。
四十分钟很快过去，于国文来喊楚濋。楚濋把东西收了收，抱着电脑和资料就去了培训教室。
这次培训是全国性的，除了童舟和小陈是代表上海分社以外，其余还有来自青岛、杭州、哈尔滨、广州等地方分社。一个教室足足坐了二十个人。童舟和小陈来得不算早，他们就拣了第三排坐下。每个人都把纸笔摊在了桌上，童舟特地带了本新的笔记本，他摊开，把笔攥在手里玩。
于国文进来的时候，童舟低着头拿笔在本子上画画，他没抬头。
“人都来齐了吧？那我们就准备开始了。麻烦各位把手机调成静音，我不希望在上课的过程中有人的手机响。”
童舟继续低着头画画，他画了兔子和胡萝卜，他还故意把兔子的耳朵画得老长，顺便在给它画个哭哭脸的表情。
“那咱们开始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于，是南京分社的主编，也是这次大家这次的培训师。我们会在这里进行为期14天的专业培训，培训期间不允许迟到早退............”于国文双手撑在讲台上说着一些无聊的废话，童舟连头都不太抬一下。只顾着自己画画。
“这次我们还会有一位老师和大家一起，我不在的时候大家可以找楚老师。”于国文做了个请的手势，楚濋走过去，身体往讲台上随意一靠，双手都插在裤兜里。他微扬下巴眼睛扫过下面的人，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拿着笔画画的童舟。
楚濋无声地勾了勾唇角，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和戏弄。他张口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大家好，我叫楚濋。三点水一个楚。不是小名，是大名。”
童舟的笔一歪，在本子上划出一道长印子，他刚画的小兔子被毁成了两半。水笔掉在本子上，他极慢地抬起了头。那个人就含着笑望着他。
四年前，在一个类似今日这样的教室里，这个人也倚着讲台说了这番自我介绍。一字不差，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摸一样。
  第十六章

童舟有一瞬间想起身就走，可是这不合时宜。 他如鲠在喉，连口水吞咽都困难。手咻地捏紧，青筋爆起，情绪难控。
楚濋就隔着几排，在这人头攒动的场面和他遥遥相望，将童舟的心绪全部览进眼底。
童舟都不用张嘴，楚濋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一定满肚子的脏话，想要掀桌走人，说不定还想再扇自己一个巴掌，撂下一句怎么走哪里都能碰到你这个王八蛋。
楚濋站在那里，眼神都是柔情，心里却在揣测。他甚至脑内了一下童舟说话的声音，竟没忍住低头笑了。
童舟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知道楚濋在笑什么。他最恨的便是同楚濋这股说不清道不明，又偏偏像千丝缠在一起的默契。在一起的这几年不是白待的，彼此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默契，但灵魂不能交融合一。
“你们都认识了我们，每个人也都自我介绍一下吧。”于国文将讲台上的简历拢了起来，他朝下面努努下巴，示意从第一排开始轮流。
童舟所在的这家出版社非常大，在全国有不少分社。能跨进这个门槛的人多数都毕业于985或是211，不是学文学的就是学传媒的。来之前顾清影特地说14天的培训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最后无法通过考核，就没有机会再留下来了。
大概所有人都被嘱托过类似的话，所以看上去都很认真积极。童舟本来蛮重视的，但一看到楚濋心情大打折扣，满腔不爽，又不好指着他骂。
他被愤怒冲昏了理智，心里翻江倒海，都能覆舟吞人了，以至于轮到自己了，都不知道。
“童舟.....童舟！”小陈在旁边用手肘碰了碰童舟，见他没反应又小声地提醒他。童舟啊了声，眼底划过一丝惊诧，他有些反应不及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
“.....我叫童舟，谢谢大家。”他冷淡地说了声自己的名字，就准备坐下。于国文惊讶地说：“不多说些吗？童舟这个名字很特别啊，是哪个字呀？”
童舟听了只想翻白眼，心下愈发烦躁，又不好驳于国文的面子。刚想随便扯句话糖塞过去，只听楚濋幽幽然地说：“兴尽晚回舟的舟。”
“......”童舟哽了一下，他和楚濋对视着，楚濋目光触及之温柔，仿佛是在看爱人。童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就是君看一叶舟的舟，没什么特别的寓意，顺口而已。”
全场突然安静了几秒，大家都诡异地不说话了。楚濋挑了挑眉，极轻微地摇了摇头，那是一个无奈又带点宠溺的服软。
这个动作叫童舟的心一下子被吊了起来。他有些僵硬地坐下，眼睛盯着笔记本上刚才画的那只兔子，蹩紧了眉头。
“那我们就开始吧，先把讲义发给大家。”于国文把讲义递给楚濋，楚濋接过去从第一排开始发，发完之后又往后面走，童舟都不用抬头，就知道他已经走到了自己旁边。
楚濋的手带着一贯的凉意蹭碰到童舟的手背，童舟仿佛有应激反应，一下子缩了缩手。楚濋视而不见，很快又把讲义发给下一个人。
他总是这样，来去像一阵风，似有若无地勾着你，看似只是掠过你，但其实是在撩拨你。他根本都不需要使出浑身解数，只需要弹一弹指甲盖，魂就被勾走了。
童舟终于抬起了头。楚濋拿着讲义坐在白板旁，他的面前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搁着电脑，他的一双腿随意地交叠，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无聊地转着笔，讲义挡住了他半张脸，遮住他的目光。
童舟听了五分钟就走神了。他完全集中不了精神，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浆糊，脑回路都被粘住了，根本不知道讲台上的人在说什么。他坐的位置正正好好对着楚濋，只要他抬起头，就会和楚濋的目光相触，只要相撞，楚濋的眼神就会黏在他身上，在他身上转一圈才依依不舍地挪开。
“啪嗒。”一声，童舟把手中水笔的笔帽给拗断了。好在有讲课的声音作掩护，这声响并没有引起瞩目，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小陈转头看了他一眼。童舟绷着脸不搭理，他翻开一页纸，开始在上面奋笔疾书，写下十个王八蛋。
字迹从没那么潦草狂妄过。
一节课拖拖拉拉上到晚上六点半，于国文还给大家布置了作业，说是会记在每个人的平时分里的，明天一早都带过来。大家纷纷开始整理东西，陆续走出教室。
“童舟，走吧。”小陈背上包催促童舟，童舟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楚濋，那眼神犀利地仿佛是要拆他入肚。
“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楚濋也在低头整理东西，听闻他露出不明的笑容，整理东西的速度刻意放慢了。
“哦....那好吧。晚上找你一起做作业。”
“嗯。”童舟敷衍地应了声，随着小陈一走，整个教室就只剩下楚濋和童舟两个人。童舟站起来走向楚濋，他在楚濋面前停住，然后睥睨地盯着他。楚濋依然笃定地理着资料，连头都不抬。童舟也不催促，由着他慢吞吞地整理。
楚濋好不容易把戏给做足了，他抬起头看着童舟微微一笑说：“怎么了？”
童舟是真的佩服楚濋这副不要脸的样子，好像什么都顺利成章，什么都能被他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给盖上。
童舟怒极反笑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楚老师。”
楚濋也笑，一双细长的眼睛笑得都眯了起来。他往前凑了凑，眼神里的侵略性只增不减。
“意外吗？”
童舟嘴唇勾着眼神倒是没动摇半分。他转头就走，掠过楚濋身边的时候就被他一把抓住了。
“你是‘君看一叶舟’，我可是‘只愿君心似我心’。”
童舟被楚濋圈在胸口，楚濋的脸就贴着他的脸，他一字一句像焚香引诱着童舟的感官，这熟悉的感觉像极了从前他口蜜腹剑的陷阱。
童舟一下子就挣脱出来，楚濋防不胜防，童舟转过身脸色阴沉地可怕。
楚濋可不怕。他的小朋友早就交出了七寸，捏不捏就在他一念之间。楚濋也不再用强，他摊了下手示意投降，然后回过身抱起笔电和资料，他擦过童舟的肩轻轻说：“明天见。”
童舟的手一下子握紧了，然后用力捶在桌子上。楚濋在教室外听到了，勾了勾嘴角加快了脚步。
楚濋问了顾清影要到了童舟住的酒店地址。他把自己原先订的房给退了，打了个车去新地方。他用房卡刷进了屋，一个标间两张床，叫楚濋皱了皱眉。
他呈大字型躺到床上，然后慵懒地翻了个身，他想着，如果和童舟在这张床上做几次，都不用清理床单，直接再抱着他睡另一张，倒是蛮好的。
想着想着就闭上了眼睛，手摸进了口袋掏出了手机。他微微睁开眼，手指点到童舟的电话，然后发了条短信过去。
童舟累得半死瘫在床上，他根本都懒得去翻包。什么狗屁的培训，拉个都不懂出版的人就来做培训吗？童舟想着想着就觉得简直愚蠢透顶，一想到楚濋今天盯着他看得眼神，他就浑身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