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情(9)
说完他转身就走,顾小青愣在原地。
“站那干嘛?”夏志荣往前走了几米,发现顾小青没跟上来,转过头问他。
顾小青摇了下头,攥紧手机跟了上去。他抿着嘴唇跟在夏志荣半米远左右的距离,一路上不敢吭声。
夏志荣走路背挺得很直,迈出的步子好像都是规规矩矩的多少厘米。顾玲玲说过他年轻的时候待过部队,有时说话总会带点不容分说的军人气质。之后在官场上泡得久了,那些威严被埋藏在饭局上一张张虚伪的笑容背后,却在一些他自己也没注意到的细节上表现出来。比如说在饭店默认坐对门的位置,菜单一定是他最后过目确认才递给服务员。
顾小青最烦这种人,觉得他铁定迂腐封建。坐对门是多少年前的规矩了。还左为上。
清朝都没了多少年了。
顾小青盯着三十多岁的夏志荣的后脑勺。秃倒是不秃,人平时相处起来,怎么那么虚伪呢。
他一边跟着夏志荣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准备他随时会问他什么。他看着夏志荣后颈两条对称的弧线,一直烦恼地想,他会不会去顾玲玲打小报告啊。顾玲玲要知道他今天去干嘛了,别说见不见的到明天的太阳,今晚的月亮可能都是他最后一次见了。
十月夜晚的风吹到顾小青身上,从他衣服的两侧灌进来,他打了个哆嗦。夏志荣看他怂得在一旁默默地挨冻的模样,心底觉得好笑。
未成年进得了酒吧。看来他的小屁孩儿渠道倒是不少。
到了夏志荣停车的位置,顾小青想偷偷地坐后面。但他刚想拉开后座车门,夏志荣反手就把车门锁了。
他僵着手缩了回去,特别不情不愿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头扎了进去。
要不是他心虚,夏志荣敢锁车门么。他死到临头还如此大胆地想。
夏志荣进了驾驶座,瞟了一眼缩在座位的顾小青,指尖叩了叩安全带的位置。
顾小青又不情不愿地系上了安全带。
就在顾小青把安全带扣上,头都来不及抬的一瞬间,夏志荣整个人就压了过来。他钳住顾小青的脖子,凑到顾小青面前,很轻地说:
“你躲什么呢。”
他离顾小青很近,顾小青的睫毛都碰到他的脸颊。他感受到顾小青的呼吸一下就僵住了,一双澄澈的眼睛愣怔地看着他,瞳孔紧缩。
他感受到手掌下这个小孩的温度,年轻温热的皮囊,被他如此轻易地抓在手里。他的动脉紧贴着他的手指,一下一下以心脏运输血液的速度跳动。
他盯着僵硬的顾小青,眼底下翻滚着压抑许久的贪婪和欲望。
还不行。他跟自己说,还没到那个时候。
他眯了下眼睛,露出一个让顾小青眼熟的虚伪的笑,退回驾驶位,发动了汽车。
“别怕我呀,小青。”他说,笑得像平常一样亲切、和气,“这件事叔叔帮你保密,好不好?”
车子都开出了几分钟,顾小青都没回答。
他像被抽走了发条的玩具,缩在位置上,久久没有发声。
夏志荣倒很开心,他当着一个任劳任怨的车夫的角色,侧脸映照在车窗上,能看到他嘴角上翘的弧度。
他自言自语地说,“放点东西听。”
他放进一张CD,车子里的音响传出舒缓的交响乐,是格里格的代表作<培尔·金特>。
好像在庆祝什么。
顾小青盯着前方盯了很久,才稍微活动一下脖子般地将脑袋转向车窗外,扭着屁股往右挪。他努力想离左边这个开车开得心旷神怡的变态远一点。他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色,他要不是怕死,他能直接打开车门跳出去。
从没有人离他这么近过。离他这么近,可能是他没生出来之前和顾玲玲的肚皮的羊水之隔。夏志荣带着夜晚的冷气凑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脖子摁在椅背上。他要是臭脾气发作起来夏志荣的脸都要被他打烂了,他还威胁自己。说不向顾玲玲打小报告。
小顾气到有些懵,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上面好像残留夏志荣手心的温度。他脸上顿时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小表情当然没逃过一直正大光明从后视镜观察他的夏局,夏志荣嘴角又翘起来,说,“怎么,帮你保密你还不乐意?”他打了一圈方向盘,这个方向就是顾小青家的方向了。小顾看到离他家不远处人民医院的红红的标志,心里变得越来越烦躁。
他没有说话,嘴巴紧紧地抿着,眼睛一直盯着车窗外,没有理睬夏志荣的意思。
CD放到莫扎特的<小步舞曲>,小提琴跳跃的节奏无不也在表达夏志荣得瑟的心情。顾小青心里冷笑,夏志荣你怎么这么幼稚呢。心里却开始摇摆不定了。
他可真扛不住顾玲玲的一顿骂。
他心里的小人斗争越来越激烈,夏志荣却故意把车速调慢了。他默默调到三档,在后视镜欣赏顾小青那副纠结的神情,车开得越来越身心愉悦。
真好,真想把这小孩拐回家,让他乖乖地听话,他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在最后一个红绿灯,左拐就是顾小青他家楼下那条长长的桥了。红灯倒数三秒的时候,顾小青总算说话了:
“……好。”
他说好。
夏志荣装作没听见,“你说什么?”
顾小青咬牙,“我说好。”
“好什么呀?”夏志荣说,“我听不懂,你讲清楚点。”
“你替我保密,我说好。”顾小青恨恨地说,他觉得他一世英名都要在此时倒塌了。“别和我妈说。”
红灯跳到了最后一秒,夏志荣愉悦地勾起唇角说,“都说了,小青,”车子往桥上开去,“别和叔叔这么见外。”
夏志荣顿了顿,又坏心思地添了一句,“好不好?”
车子都快开到了桥尾,副驾驶那边才传来顾小青很轻的低低的一声:
“好。”
第十六章
顾小青到家,离十点还差五分钟。他迅速脱了那身衣服塞到床底,一路狂奔进浴室。
顾玲玲掏出钥匙开门,顾小青正在淋浴头下狂搓自己的脖子。
她喊了声,“小青?”
顾小青不理她。他记着昨晚上的仇,他可耿耿于怀了。
顾玲玲以为他洗澡没听见,进厨房切了苹果送到顾小青房间去。她一看到那张故意的上面没放东西的桌子,心想死孩子还在和他犟呢。真想撬开他脑袋拿块海绵帮他把里面的水吸干净了。
她看了一会儿顾小青的房间,顾小青做为男孩儿唯一的优点就是爱干净。他其实是有洁癖,他连他妈喝过的水都不要碰。有一次爬山,顾玲玲不小心拿错了和顾小青的矿泉水,喝了一口顾小青就死活不要了。他连瓶子都不要碰,叫顾玲玲自己拿着,还别在他面前喝。顾玲玲当时听到他这般挑三拣四,冷笑道,你有本事爬到山顶,一声渴都不要喊。小顾当然雄赳赳气昂昂地接受挑战了。最后山没爬到一半就偷偷地咽口水。后来顾玲玲看不下去才掏钱在山顶上买了二十块钱的矿泉水给他,他特自然接过喝下大半瓶,还抱怨这二十块钱买贵了。顾玲玲当时恨不得抽死他。
后来还是杨欣劝她别和顾小青这破小孩见识,顾玲玲现在回想起来,不如当时把这俩父子都抽死。
顾小青光着两条腿赤脚从浴室走出来,气定神闲走进房间,瞟了一眼顾玲玲,说:
“干嘛?”
顾玲玲皱眉:“怎么不穿鞋?”
顾小青理直气壮:“找不到了。”
顾玲玲下意识往床底瞅了一眼,随后抽出顾小青胡乱塞在床底的衣服裤子。
“这什么?”
她抖开那件卫衣,看到衣服上俩洞,用疑问的眼神看向顾小青。
顾小青心里都打好草稿了,说:“我们班搞元旦文艺汇演,这是道具,服装道具。”
“什么表演穿这样的衣服。”顾玲玲嫌弃道,“腰上俩口子?”
顾小青想了想,“杂技表演。”
“哦。”顾玲玲信了,她把衣服叠好放到床上,“衣服塞到床底下干什么,怕我看见?床底下多脏。”
顾小青沉默了下,又胡编道,“我不小心踢的。”
顾玲玲把衣服裤子叠好,问他要洗么,顾小青摇了摇头。洗什么洗,他明天就拿去给蔡鑫生吞了。
他多小心眼的一个人,明天不把蔡鑫搞死他就不姓顾。
顾玲玲收拾了下他的床,提醒他把苹果吃了,就合上门走了。
门被顾玲玲带上的一瞬间,小顾就发出一声冷笑,越觉得这衣服裤子摆在他床上碍眼。他随手扔到夏志荣送他的桌子上。讨厌的东西得放在一起。
他坐在床边翘着腿,一边吃着苹果,一边难得拿出手机。他看到触目惊心的二十多个未接来电,便存下这个号码,备注“老畜牲”,扔到床头柜上,咔嚓咔嚓把一盘苹果全吞进了肚子。
第二天,他来教室来得特别早,他看到蔡鑫慢吞吞地坐到位置上,把装了衣服的袋子甩到他桌子上,平静地问道:
“我校服呢。”他还记得他的校服换了就放在宾馆没拿。
蔡鑫心虚地掏出他一个纸袋子,小心翼翼说;“洗过了。”
顾小青接过:“不好意思啊,我没洗你的。”
蔡鑫连忙摇头,“没事儿!不就一件衣服裤子么,问题不大,不大。”
蔡鑫拉开椅子坐下,顾小青转过头看书去了。蔡鑫又从袋子里掏出一瓶酸奶搁在顾小青桌上,特别真诚地说了声,“对不起啊,顾小青。”
他不知道顾小青反应那么大,他现在还没弄明白。原本一路上乖乖的,给他的衣服穿了,给他的酒喝了。他以为顾小青在学校里讨厌交际是因为大家朝夕相处,脸皮薄,换了个陌生环境没准就放飞自我。结果台子还没热,人都跑得没影了。他后来问他哥,说这人怎么回事儿,怎么会有人天生不喜欢热闹不喜欢人群啊。他哥说他猪脑,反问他,你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蔡鑫看着旁边默读课文的顾小青,大概明白顾小青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了。他一直想把他拉进自己的圈子,想把他介绍给自己其他的朋友。这不是件很正常很理所当然的事儿么,怎么在顾小青身上就一点法子都行不通了。
他又观察了一下顾小青,大概是看久了,顾小青斜着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吓得蔡鑫一哆嗦,他知道顾小青是要找他算账的。他以前挨过顾小青的账。他连忙转头倒腾自己的抽屉,翻出他崭新的语文课本。
顾小青最恨别人骗他。最好就是瞒过他,倘若被他识破,至少俩礼拜,好脸色是不可能的。
还得算上光明正大的报复。
蔡鑫心惊胆战地过了一上午,顾小青装了一上午的好学生。蔡鑫怕死了,他憋了一早上,午自修后便怂得戳了下支着下巴发呆的顾小青,哀求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