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情(33)

　　夏志荣吃糖吃得不高兴，这糖不合他的口味。他便凑到顾小青嘴边把糖硬塞到顾小青嘴里，不容分说地说：“吃下去。”
　　顾小青嫌恶地僵着嘴巴不敢动，一颗温热的含到一半的糖。他洁癖症发作得浑身鸡皮疙瘩，夏志荣无赖地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吐，他瞪他，夏志荣更加无赖地看他，说：“今天错的是你。请你吃糖，怎么。不乐意？”
　　夏志荣看他憋得难受，心里更幸灾乐祸。顾小青硬着头皮嚼碎，长痛不如短痛。夏志荣才松开手，去滑顾小青的手机。
　　顾小青怒了：“你干嘛？恶心完别人还要看手机啊？”
　　夏志荣理所当然地说：“你一晚上不回来，不让我看手机了还？顾小青？我等你等多久。饭都没吃。你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不惦记惦记我？？”
　　他划开手机，顾小青的手机没设置密码他倒是挺意外的。他先打开通讯记录，好多条是来自一个备注“老畜牲”，他一看通话时间和这频率不看电话号码就知道是谁了。他一看到那个“老”字心里郁闷地来火。他看了一眼装死的顾小青，又打开小孩的微信，聊天框都是他知道的人。顾玲玲、他、还有他那个姓蔡的同学。好友那一看，挺多，往下一拉，基本上没备注。他查完微信，去查顾小青的相册，顾小青的相册没几张照片，他点开第一张，皱了皱眉头。他拿到顾小青面前，问：“不孕不育？你拍这个什么意思。”
　　顾小青不说话，他不是很在意手机上的隐私，夏志荣要看便拿去看好了。反正这部手机也是他送的。夏志荣一副他不说他就不罢休的态度，便敷衍道：“随便拍的。”
　　夏志荣不信他的鬼话，随手把顾小青的手机一扔，俯身磨蹭小孩有些冰凉的鼻尖，低声地说：
　　“为什么骗我？”
　　顾小青嘴硬：“没骗你。”
　　夏志荣：“你还犟嘴？”
　　顾小青：“我也没去干什么呀，”他有点委屈巴巴地，夏志荣这个不讲道理撒泼的三八。“不就吃饭么？”
　　夏志荣：“吃饭归吃饭，你忘了我和你说什么了？你脚这样还出去？”
　　顾小青知道夏志荣关心他，但他现在原本萌生的一点点的愧疚随着那颗恶心他的糖一并嚼碎消失了，他便闭上眼睛。他不想看这人。
　　夏志荣起身去看他的脚，绷带包得有些散，他小心地拆开，拿药膏给他涂了一遍。包扎好他低头在顾小青的脚腕子上亲了一口，亲完轻声地说：
　　“不听话。”
　　顾小青翻了个身，装作没听见地刷手机。


第五十八章
　　夏志荣晚上没吃饭，他原本美滋滋地计划带着小孩去哪吃，然而这个完美的计划在他驱车赶到顾小青家，钥匙落入锁孔的一瞬间就成为泡影。门上锁了。他黑着脸立即查了顾小青手机的定位，找他的位置。这小兔崽子。
　　他眯着眼看地图上的小光点一点一点挪动，哦。写作业写到乡下去了？他饿着肚子坐在客厅里，气饱了。他决定等小兔子自己溜回家。他故意把客厅的灯全亮起来，放大电视机的音量。他生气顾小青撒谎出去玩，又担心小孩的脚在外面出什么问题。等人回来板脸教训一顿，又和他装无辜，委屈得要死，好像自己没吃晚饭在这白白地等他几个小时是他自己犯贱犯的。
　　他拿他没办法，在厨房下了一碗面当晚餐解决，顾小青躲在门口偷偷摸摸地，他问他想吃么？顾小青犹豫地走过来。“少一点。”他如此不客气地要求。夏志荣从厨房拿了小碗，给他盛一点面条。顾小青埋着头吃完了，他吃得慢，夏志荣吃完了他还在一根一根地咬，中间装作不经意地偷瞄他。
　　夏志荣会不知道小孩的心思么，顾小青以为自己生气着呢，他有意捉弄他，说：
　　“看我干什么。”
　　顾小青被拆穿了也是理直气壮，“我没看你。”
　　夏志荣依他，准备起身把碗放到水槽里，顾小青突然叫住他。
　　“欸。”
　　夏志荣望他，顾小青也在看他。顾小青的嘴唇上一片汤水的油渍，在灯光下特别亮。原本顾小青饭桌上那盏灯灯泡只剩两三个会亮，顾玲玲也懒得换，直到夏志荣那天提出把灯泡换换，他说太暗了。他们家才亮起所有的灯，比以前亮得不知多少。
　　顾小青常常想，如果夏志荣没有出现，他家也会一直都是那样子，阴阴沉沉，天气无论好差窗帘都紧紧地拉起来。他们家也不会多这么东西，比如绿植、客厅修好的钟，他房间的书桌。他以前没有书桌,都趴在饭桌上写作业。最主要的是顾玲玲，她至少活得稍微像一个人，不再深夜躲在房间里痛哭，她会在家里打开油烟做饭，会在阳台温暖的太阳下一边抱怨一边给他剥核桃，会偷看别人女生给他写的小纸条。拉着他的手过马路。
　　他的脑海划过顾玲玲手上的疤痕，褐色的，他总能想起，在他脑海里像池塘突然浮起一个泡泡，下一秒就迅速消失了。
　　他总能想起。
　　他望着夏志荣的脸庞，有了岁月的痕迹。夏志荣对他家来说带来了什么。他原本以为这人离他很遥远。但他的确，成为顾玲玲某种意义上的救赎，不管是为了面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虚荣，她伸出手往前爬，试图挣开深陷从前的泥沼。他想看到这样的顾玲玲，想看到释怀的顾女士，但他在某一天又觉得，不可能了。
　　那天在饭馆里她和杨欣的争吵，他就知道不可能了。她脸上的表情，疯狂压抑的悲痛和绝望，满脑子都是顾玲玲之前说杀了这两人她大不了坐牢的话。他又怕又懦弱，装作一切都没发生，活得像之前那个冷漠又酷的男孩，他心里其实慌得要命。他觉得那天顾玲玲要是手里真的有刀，没准真得会做出她所说的事来。
　　后果就是他真正成为一个没有双亲的孩子，或许在亲戚手间辗转，或许在街头流浪，连九块钱的手抓饼都买不起。
　　他看着眼前的夏志荣，他一直摸不透这人总是一腔火热的感情是真是假。他做了许多顾小青许多意料不到的事情，时而做出卑微的姿态，好像自己得捧在手上，要人陪着，要人哄着。他不是。他有着和顾玲玲一样倔强的性格，他不喊痛，不掉眼泪，从不和外人说自己的心事。但他这么冷漠，也不过是不敢而已。
　　他心底冒出一个想法，放下筷子舔了一下全是汤的嘴唇，平静地说：
　　“我答应你。”
　　夏志荣一下没弄清楚他的意思，神情有点疑惑。顾小青抽了一张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嘴巴，夏志荣慢慢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睁大眼睛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顾小青，像是没料到这四个字会从他口中说出似的。他恢复平静，笑了一下。“答应什么？”
　　顾小青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平淡地说，“在一起啊。在一起不就谈恋爱吗？”
　　夏志荣：“哦。你想和我谈恋爱？”
　　顾小青翻了个白眼：“不是你想么？”
　　夏志荣：“什么叫我想？谈恋爱不是最讲究你情我愿么？”
　　顾小青觉得有点好笑。他抬起下巴，脸颊上映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我说我不愿意了？”
　　夏志荣见他艳丽的笑容，一时愣怔得说不出话。他伸出手去摸顾小青脸颊上的痣，小顾眼神有些戏谑地看他。他没在私底下见过这样的顾小青。这人变得有些矛盾，既会勾引人，以前嫌弃又恶心的态度却又在他脑海若隐若现。现在还十分放荡。他在觉得矛盾的同时，又觉得十分合理，在顾小青默认他对他越界的触碰开始，从车里那个吻开始。他其实从没有拒绝过自己。
　　他几乎有些虔诚地，注视着顾小青的眼睛，语气充满不确定：
　　“真愿意？”
　　顾小青扶住夏志荣的肩膀。他第一次主动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
　　“愿意。你可以亲我了。”


第五十九章
　　顾玲玲在外的美甲培训结束，下午接近饭点时到了家。她一如往常在玄关脱掉鞋子，把钥匙往桌上一丢，扭开顾小青房间的门。
　　顾小青坐在床头看书，他把书一放。笑道：“你回来了。”
　　顾小青穿着深色的毛衣，家居裤，穿着厚厚的袜子。两只脚都被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顾玲玲把一个盒子放到他门边的小柜子上。“巧克力。给你买的，贵着呢。”
　　顾小青喜欢吃巧克力，嘴巴很挑的喜欢吃贵的巧克力。顾玲玲晚上和一起培训的姑娘逛街，偶尔在街边看到给顾小青买了几盒。
　　她斜眼一扫又看到顾小青房间旁边几个衣服袋子，脸上一副了然的表情。
　　“夏叔叔买的？”她从袋子里拿出那几件衣服，几件衣服的价格牌都没剪。她看到价格暗暗咂舌，有钱人愿意花大手笔。夏志荣是她变相叫来的，她和夏志荣聊天，有意无意提到自己得出去上一礼拜的课。夏志荣当然听得懂她明里暗里的话，熟练地接过她的话茬，问，小青一个人能照顾自己么，他抽空去看看他，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衣服。顾玲玲一看这几条信息惊喜是一个接一个，她先客套了几句“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他一个人也能照顾自己的”“你那么忙太远了就别过来了”，统统被夏局一句轻飘飘的“不麻烦，应该的”打发了。顾玲玲心里那块石头才落了地。
　　大概是日子有了变好的兆头，她变得有点贪婪。有些东西她舍不得，但别的人舍得。既然结果一样，谁不谁都不重要。
　　她看着在床头懒洋洋翻书的顾小青，问他什么时候去买的衣服，哪买的，顾小青一一老实回答了，她还问吃了什么饭，顾小青犹豫了一下，说：“肯德基。”
　　顾玲玲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把衣服叠好放回袋子。她是绝对想不到夏志荣这样的人会去小孩爱去的洋餐厅，便问：“是不是你想吃，求着夏叔叔带你去？”
　　顾小青委屈地说：“没有呀。”他挪了一点屁股。像是要把屁股后的什么东西盖住，“他自己想吃。”
　　顾玲玲不信他的鬼话，出去进厨房准备俩个人的晚餐。顾小青低头看了会儿书，这一页一直都没动过，是他看过几遍的<飘>。他盯着书中的某一页盯了很久，直到他敏锐地听到厨房油烟机打开的声音，他才挪开屁股，把床头的避孕套随手塞到口袋里。
　　他今天拆掉碍事的绷带。他经不起顾玲玲的一顿劈头盖脸的念叨，更何况还是杨欣带他去的医院。他编不出什么谎应付。他知道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掩盖。他扭了扭脚腕，有一丁点刺痛，他能忍，平常别有什么大动作就可以。
　　他用脚勾出藏在床底的垃圾桶，里边有一个用过的避孕套。里面的东西已经凝固。旁边还有几张纸团，混杂的液体谁的他早不记得。他起身从书桌上撤了几张草稿纸扔到上面欲盖弥彰，腰仍有点酸软。他站在桌子旁，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