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晃看着它吃, 一个恍神, 忽然想起上次见面拥抱时那一把硌人的骨头,又想起刚才邵明曜撒着谎还不耽误要给他买蛋糕卷。
片刻, 他板着脸拿起手机,开始看外卖。
爷不在, 家里好久没开荤了。
他点了一整扇炭烤牛大骨,两百八十八,带一份邵明曜喜欢的炒青菜, 又进厨房焖一锅米饭, 打算等人回来先喂饱再开揍。
结果从半下午等到夜幕沉沉, 滚烫的牛大骨放凉了, 油花都凝固在肉上,他没等到人, 更没等到传说中的蛋糕卷。
已经没心思生气, 只剩下担心了。
他给邵明曜打了两个电话,没人接, 消息也不回。自己一口一口把肉全吃了,接着等。
十一点多, 邵明曜发来条消息:【有点事要处理, 消失两天。别担心, 我下周就回学校。】
林晃盯了那条消息几秒,立即拨通电话。
——不出所料,还是不接。
老手机被他攥得咔咔作响,他深吸一口气,气得笑出了声。
北灰听到声音,睡眼惺忪地跑过来咬他的裤腿,想把他往屋里拽。
林晃垂眸看它,忽然问:“谈过恋爱没?”
北灰含着裤腿,两眼一呆:“?”
“我也没谈过,头一回谈。”林晃面无表情,“谈不明白,好像快谈不下去了。”
他从小狗嘴里扯出被浸得湿哒哒的裤腿,冷着脸转身就往外走。
*
“确定是叫邵松柏吗?”护士盯着屏幕说:“病区没有这个病人。”
林晃愣了一下,“前两天刚在这里做过手术,怎么会没有?”
“稍等。”护士又点了两下鼠标,“查到了,他已经转院了。”
林晃问:“转去哪?”
护士摇头道:“这是病人隐私。”
林晃正要离开,休息室的门开了,邵松柏的住院大夫端着泡面从里面出来,一见他有些惊讶地说道:“明曜不是说这两天不来了吗,换成你来守着?”
林晃脚步一顿,“什么?”
重症监护室外。
“颅脑CT显示了多发腔隙性脑梗,是搭桥术后的新症。但我们也找了神内会诊,判断目前不是脑梗导致的谵妄,而更像是低T3综合症。”
林晃看着那堵厚重的大门,“低T3……是什么?”
“是术后应激的一种内分泌紊乱,主要表现为意识障碍、昏睡与极度兴奋。如果真是低T3来的,恢复意识的可能性就很大。可病人迟迟不醒,肺感染严重,下午急发呼吸衰竭,好在抢救过来了。”
林晃沉默了许久,问道:“北京的主刀大夫怎么说?”
大夫被问一愣:“什么北京大夫,手术是咱们心外的大主任给做的。”
林晃木然地看了他半晌,心尖忽然一颤,“这阵子邵明曜都是一个人陪护吗?”
“是啊,就他自己。你是他弟吧?”大夫叹气道:“你们家到底什么情况,爸妈也不露面,就让个刚成年的孩子一个人扛着,他要累死了。”
大夫说前阵子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人来打听邵松柏,邵明曜不让透露病人还在本院。要不是之前林晃也在这边陪护,他会像打发那伙人一样把林晃打发走。
林晃走之前问:“您跟我说句实话,爷还能撑住吗?”
“没人能保证。”大夫谨慎道:“搭桥很成功,低T3也不是绝症,但肺感染随时会要命,如果他再不醒……”
林晃听懂了,“还有几天时间?”
大夫顿了顿,“三天抢救了两次,病情恶化速度是很快的。我们希望他能在四十八小时内醒来。”
林晃走出医院,脚像灌了铅一样沉。
愤怒、心疼、恐惧,各种情绪揉成一股可怕的蛮力,撕扯着他,摧心肝一样地疼。他想抓住邵明曜的肩膀怒吼,想要一拳把他揍倒在地。
但,却又更想抱住他,想紧紧地把他嵌在怀里,对他说,累了就歇会吧。
邵明曜,你能不能别撑着了。
能不能别一个人撑了。
林晃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圈,找不见人,到后半夜才无力地回到家。
走之前,他留了邵家院里的灯没关,可这会儿小院却黑灯瞎火。
他心头一喜,叫道:“邵明曜?”
不等有人回应,他又提腿跑进屋里,“邵明曜!”
可屋里也没开灯,鞋柜旁没有多的鞋子,各屋都不见人影。
北灰蔫蔫地趴在树下,林晃走过去一拉灯绳,这才发现是灯泡烧了。
小院本就漆黑,可那一瞬,他却仿佛心里也一下子断了电。
许久,他一步一步向后退,退到长凳前坐下,抬头望着夜色下的老杏树。
初春那阵,他和邵明曜还没道破对彼此的喜欢,在一个午后,邵明曜替爷去乡下送东西,他就和老头一起坐在院子里晃着腿吃桃酥,等邵明曜回来。
那时爷还没生病,对着老杏树想念奶奶,想要奶奶也尝一口他烤的桃酥。他听得难过,终于为了当年鲁莽毁树的事正式对爷道歉,可爷不仅不怪他,还反过来安慰他说树不是他打坏的。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原因的,发生时便发生了。不必纠结,不必挂念,人也如此,树也如此,顺其自然吧。”
转眼又是夏天,就快六年了。
林晃望着枝叶再度繁茂的老杏树,眼睛又酸又胀。
他心如明镜,树就是他打坏的,怎能随便拿一句“没有原因”就躲避责任。
就像此刻,爷躺在ICU性命垂危,他又如何能不挂念、如何能捏着一句“顺其自然”就此释怀。
他且如此,邵明曜又是什么心情。
林晃像雕像一样在长凳上坐了一宿,北灰也不睡,挨在脚边静静地陪着。
天亮时,他终于起身,迈着僵硬的步子到树下。
“奶奶。”他摸着树干,失落地低声求道:“如果在天有灵,求求您,护着点爷,也护着点邵明曜吧。”
风吹树叶哗哗作响,静好依旧,注视着人间交替的悲欢。
*
“邵明曜常去的店都在这里了。”秦之烨把一串店名发进群里,“小白找书店,我找咖啡店,林晃去医院蹲他。”
俞白道:“我一个人找就行,你留在家,他可能中途回来。”
两人正要出发,林晃把他们叫住。
“别找了,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这些地方。”
“那怎么办?”俞白问:“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医院蹲人?”
林晃摇头,“没用,他和大夫说了,这两天不去医院。”
秦之烨低声提醒道:“大夫的意思不是说,爷很可能也就再撑两天么。”
“是啊,他怎么会这两天不去医院?”俞白皱眉,“哪怕进不去重症,也得守在外面吧。”
林晃低头不语。邵明曜对他说的也是离开两天,原本他以为是敷衍,但现在看来,或许邵明曜是要在两天内做什么事。
他一边沉思一边道:“我在想,邵泽远不是好父亲,但却算是一个孝子。爷出事,他不可能不露面。”
秦之烨和俞白都沉默,他看他们一眼,又说:“邵明曜之前跑了一趟北京,如果不是送专家,那还能有什么事会让他在爷术后抽身出去?”
俞白咬了下嘴唇,“而且他还谎称转院,是要防谁?”
“我脑子要烧了。”秦之烨十指插进发间,绝望道:“除了他本人,谁能知道答案啊。”
林晃忽然回忆起一件事。
邵松柏刚入院那几天,邵明曜总是支开他打电话。他有一次瞟到来电是“李”,邵明曜接起便问“情况怎么样”,当时还以为是大夫,但现在想来,那句话太直白失礼,不符合邵明曜的风度。
“他和邵泽远关系差,但他们都很在乎爷,不会在这个节骨眼给彼此使绊子。”林晃轻声说:“所以邵明曜防备的不是邵泽远。邵泽远人没来,答应的医生也没来,八成是出了什么意外。”他顿了顿,又说:“可能是严重的意外,严重到邵明曜需要在事发后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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