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伏伸手要拿,他又把手收回去。
温伏皱起眉毛,抬头看向他,眼神好像在用什么小猫脏话骂人。
费薄林嘴角浮起一点难以察觉的笑意:“你家在哪?”
——一盒牛奶,成功哄骗着温伏带费薄林去了自己的“家”。
两个人走了很久,穿过整个龙潭片区,又过了两个十字路口,走到戎州大桥下一片杂乱的居民楼,路越来越窄。
两侧林立着毫无日照间距可言的筒子楼,或白或黄的灯光从各个窗子照出来,相互映衬着对面的楼房,这一户厨房的油烟从窗口飘出来能钻到那一户的饭桌上,电视声和吵架声交杂在一起,分不清是几家人的动静。费薄林甚至一扭头就能看见一楼客厅里的人在做什么。
在他前方半米不到的温伏走得很慢,始终盯着地面。因为昨天才洗了鞋,现在能穿的就脚上这一双,如果不仔细避开水洼泥污,被溅到了也没办法。
温伏不是会主动搭话的人,加上常年独来独往,除日常必要的沟通外,他生活得就像一幅默片,从不跟任何人闲聊,更不会有“尴尬”的概念。和费薄林走了一路硬是一句话都没说。
等到费薄林跟着他停下时,两个人站在一条黑漆漆的走廊里。
这栋老式办公楼改造成的住房第一层只有一户屋子。
费薄林有想过温伏家的条件不好,但绝没料到已经到了出门都不用上锁关门的地步。
温伏连钥匙都没掏,直接走进家门,揿开了灯。
过了会儿,他后仰着从门里探出半副身体和一个脑袋,见费薄林愣在门外,就出来走到费薄林跟前,伸出了手。
费薄林低头,以为对方是要拉他进去。
下一秒,温伏说:“牛奶。”
第27章
费薄林险些忘了这茬。
果然,他把牛奶交到温伏手上时,对方立马调头往回走,根本不管他进不进屋。
费薄林跟着温伏到家门,无意间瞥见外墙上的窗户被砸破了。
他踏进去,粗略地看了一眼这个不太能被称作是家的房子。
屋子里很旧,周围有不少脱落的墙皮,脚下只勉强铺了地砖,电视机用一块泛黄的蕾丝布盖着,电灯泡周围结满蛛网,所有的露出来的家具几乎都积着灰,一看就长时间没人打扫。
温伏径直往厨房去。
费薄林靠在厨房门边,静默地看着温伏在灶台下拿出一个锅和一个电磁炉,用锅接了自来水放到电磁炉上,接着把电磁炉摁到最大功率,等水开的间隙,温伏坐在旁边的木头小板凳上,把吸管插入饮料瓶,一口一口地喝着牛奶。
费薄林淡淡地说:“这不是你的家。”
温伏喝牛奶的声音中止了一下,随即继续。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
费薄林问:“你把窗户打破进来的?”
所以才不关门——不是故意不关,是温伏根本没钥匙。
家里也不是故意积灰不打扫,而是打扫了就会被不知何时回来的户主发现异常。
这里大概长久无人居住——城中村里的旧房子很多都是如此:卖不出去,也不让改造,户主能租则租,不租的,大多也外出打工,一年到头只有春节那几天回来暂住。
而温伏极有可能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发现了这个很好的寄居地,在某个晚上打碎外间的窗户,钻了进来,在户主回来之前,暂时地鸠占鹊巢。
温伏还是嗦着吸管不说话。
很快水开了,温伏熟练地从橱柜里抓出一把挂面下到锅里,接着拿起一个很不起眼的海碗胡乱放了些调料。
酱油,醋,盐,味精。
清汤寡水。
费薄林观察他放调料的手法,估摸这一碗面不会太好吃。
“怎么不吃泡面?”他问。
温伏这次竟然开口了:“贵。”
一包泡面两块三,他也不是天天都吃得起。
挂面最实际,便宜又方便。
厨房的灯光很昏暗,温伏面向灶台,费薄林只能看着他的侧影,低垂的眉眼,从袖子里露出来的细瘦手腕,衣服薄薄的,人也薄薄的。
温伏打完了调料,回到电磁炉旁边,守着锅等面熟。
费薄林觉得他等的时间有点太长了。
果不其然,温伏把捞起来的时候得到了一整碗面糊糊。
不过看他的神色似乎对此习以为常,温伏把面在碗里挑了两下,跟不太好吃的调料一起和过后,坐回小板凳上唏哩呼噜地吃。
费薄林越看越觉得有意思,抱着胳膊问:“你喜欢吃面糊糊?”
温伏不理他,埋头接着吃。
过了几秒,费薄林又问:“你不会煮面?”
唏哩呼噜。
费薄林乐此不疲:“酱油放太少,醋放太多了。”
唏哩呼噜,唏哩呼噜。
费薄林无声笑了一下。
温伏几大口把面吃完,就着煮面的水,唰唰洗碗。
碗里没油,温伏这个碗就拿煮面水洗也没关系,不过费薄林怀疑他根本不知道洗碗要放洗洁精。
费薄林回头往阳台看了看,一根高悬的竹竿上晃晃悠悠晾着两件单薄的衣服和一些贴身衣裤,那大概就是温伏的全部行囊。
“想喝牛奶了就来找我。”
他没问温伏家在何处,也没问温伏爸妈去了哪里,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温伏依旧是没应他,自顾自忙着收拾了锅碗,放好电磁炉后再回头,费薄林站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
彼时谁都没有料到,温伏会那么快就找上费薄林。
那是下一个周的周六,戎州懒绵绵地下了一整天的雨,费薄林放了学后没留在教室,坐在小卖部看了一天店。
雨天客人也少,加上天气越来越冷了,他这晚没有守到深夜,十点半左右,就关了小卖部的门往自家楼上去。
他住的地方也是老式小区,相比温伏那个,公共设施稍微好一些,不过电梯之类还是没有普及的。
楼道里的声控灯走一层亮一层,费薄林上了六楼,回到家里,先把雨伞放到阳台上晾着,再去厨房,打开冰箱拿出白天剩下的一把青菜,准备给自己煮碗面。
外面雨声渐大,他一遍站在垃圾桶前择菜,一边把手机里英语听力材料的音量调高了些。
第一道敲门声响起时,他没有在意,以为是对面家里来了客人。
五分钟后,家里的门第二次被敲响,并且力气更大了。
费薄林把听力材料按下暂停,又仔细听了一下门口。
不一会儿,第三次敲门声响起来,那力道几乎是用锤的。
他放下菜,离开时厨房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正好是晚上十一点钟。
这么大晚上,谁会突然来找他?
费薄林邹着眉凑到猫眼前,发现门口站着的人有八成像温伏。
之所以是八成,是因为对方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满头头发都在滴水,有半边脸上还带着血迹,整个人鼻青脸肿。
费薄林打开了门,低头看过去。
温伏也低着头,一声不吭,也不抬眼跟他对视。
几秒钟后,费薄林反应过来,蹙了蹙眉:“跟踪我?”
如果不是跟踪过他,温伏怎么可能知道他住在这儿?
温伏还是不出声。
费薄林作势就要关门。
苍白的五指抵在门上,挡住了他关门的动作。
温伏一只手撑着门,一只手抬起来擦了擦鼻子里刚流下来的血,用很轻的声音承认了:“你去医院那晚。”
费薄林:?
竟然那么早就跟踪过他!
而且还从医院跟踪到回家!
也就是说,那天温伏撞了他以后,还一直悄无声息跟他跟到凌晨四点,而他完全没有察觉。
不去当间谍真是可惜了。
费薄林对这种莫名其妙被侵犯隐私的感觉感到不快,说话时语气也不再客气:“找我做什么?”
温伏的嘴角破了,旁边半张脸青了一大块,左边的眼睛和额头也肿得高高的。
他终于扬起脸看向费薄林,大概是这个动作牵扯到了发肿的眼皮,温伏很快再次把目光垂下去:“没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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