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文清让却本能感到恐惧不安。他读不懂对方脸上的情绪,只觉得她好像很痛苦。
她是因为我才痛苦的。尽管毫无逻辑可言,这一模糊的念头还是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他慌张无助,想弥补自己的错误,安抚对方,但无能为力。
阿姨,我不知道。他小声说。我真的不知道……
他不敢去看那双幽深的,绝望的眼睛。
女人忽然双手抚上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她手指冰冷,蛇一样在他脸上游移。
你的眼睛好像他……怎么不敢看我,你是不是和他一样在骗我?
文清让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身处喧闹的宴会厅,桌上坐着几个熟悉的大学同学。他一阵迷茫:这是哪里?
其中一个人笑着答:你怎么这都忘了,我们是来参加婚礼的。
新郎在这时挽着新娘走过来,挨桌敬酒。看到新郎的脸时,文清让怔住,那分明是自己的前任。
与他对视的刹那,对方先是惊讶,接着流露出明显的厌恶。
你怎么在这里?前任冷冷道:我们从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你别再来纠缠我了。
周围的光一瞬间聚到他身上,他立于原地,仿佛变成舞台上可笑的丑角。人们议论纷纷,鄙夷视线与讥笑言语化作无数根扎向他的针。文清让如芒在背,想开口解释,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在一众目光的包围中,他仓皇逃了出去,不知不觉走到了楼顶天台。
有个人影站在那里,转过来时他看清了,是顾以诚。
对方神色惊喜,满眼期待:清让哥,你爱我吗?
文清让想回答他,依旧无法开口说话。顾以诚笑容渐渐消失,垂下眼睛。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为什么不能骗骗我呢?
他转过去,抬脚就要往下跳——
以诚!情急之下,文清让终于喊出声,往前跑去。别——
-
文清让在黑暗中挣扎着醒来,心脏猛烈跳动,恍惚片刻,才确认自己是真的逃离了噩梦。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静静发出银蓝色的光,显示的时间是18:50。他伸手调亮床头灯,深呼吸,缓了一会,下床去洗了把脸。
他靠在沙发上,拧开一瓶水,拿起手机查看消息。
屏幕上有一条半小时前的未读微信,来自于顾以诚:[哥,你回来了吗?]
此刻看到这个名字,令文清让莫名安下心来。他在输入框里打字:[嗯,我在酒店房间]
对面秒回:[那我能不能过去找你?]
文清让想了想,也没问有什么事情,只回复说好。
顾以诚的速度让人怀疑他是瞬移过来的,不到一分钟便出现在门口,表情真诚,“文老师,我可以和你讨论下周的选曲吗?”
听上去合情合理。文清让看一眼对方手里拎着的那个便利店袋子,“是讨论选曲还是耍酒疯?”
“找点灵感嘛,这个度数很低的,上次喝多纯属意外……”提及前科,顾以诚满脸歉意,试探道,“我那天……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我也不太记得了,”文清让轻轻笑了一下,“进来吧。”
他的酒店房间延续了家里的风格,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唯一稍显突兀的是桌上的纸袋。顾以诚认识这个牌子,是澜城当地很有名的一家糕点店,不少外地人会特意去买来当伴手礼。
文清让顺他目光看去,随口说:“正好你过来了,这个你拿回去和戚风他们分一下吧。”
“谢谢哥,”顾以诚挨着他在沙发上坐下,递过去一听酒,“原来不是给我一个人的?”
“随你。”
文清让接过,拉开易拉罐的拉环,仰头灌了两口。顾以诚盯着他起伏的脖颈线条,微微出神,听到对方问:“节目组那边有什么通知吗?我这两天还没来得及看消息。”
顾以诚略一犹豫,“下期的嘉宾已经确定了,名单这两天会发过来。”
文清让目光闪烁片刻。
节目组当时给他发过一份策划案,里面提到后期会邀请一些业内出品人来参与录制。他隐约猜到,或许有某个自己不太想见的人。
他想到方才梦里的画面,一阵心悸——尽管那个场景从没有真实地存在过。
算了,这个圈子太小,总归是躲不掉的。
他没表态,默默又喝了口酒。昏黄灯光下,他眼角微微泛红,露出一点少见的脆弱。
顾以诚忽然很想抱一抱他,但只是说:“你如果没心情讨论,我改天再来找你。”
刚要起身,被文清让叫住。
“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给我送酒吗,”文清让笑了笑,神情柔软,低声说,“不着急回去的话,陪我聊聊天吧?”
作者有话说:
【本章涉及到的曲目】
《美人》(Belle)
——出自法语音乐剧《巴黎圣母院》
第67章 第十二夜(13)
在顾以诚的印象里,文清让很少向别人提什么请求,难得有这种卸下些许心防,袒露自我的时刻。
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对方需要了,让他受宠若惊,“……不急不急,我没什么事,聊多久都行。”
文清让更习惯做倾听的那一方,现下角色转换,一时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于是先解释了自己之前的缺席,“我爸周三凌晨去世了,我回了趟老”
不等顾以诚说出什么安慰的话,他又接下去,语带自责,“挺奇怪的,我好像也没觉得特别伤心。医生说拖下去其实毫无意义,可能对他自己来说也算解脱吧。”
如果换做他自己,比起毫无尊严地活着,宁愿选择结束。但父亲的想法他不曾得知,也没有机会问了。
“我爸是那种,处处留情的人,”文清让斟酌着用词,“他一旦觉得没有新鲜感了,就会采取冷暴力,甚至躲着不见她们。”
文清让上小学的时候,文朝那些情人经常会来学校门口堵他,问他父亲的行踪。
久而久之,他对此产生了阴影,但没有告诉母亲,怕她担心。秦宛后来偶然撞见,才知道这件事,带着他搬家,办了转学。
顾以诚并未插话,听得很认真。在对方的注视下,文清让把手中那罐酒一饮而尽,又开了一听,平静道:“我后来才想到,或许这件事对我的取向也有一些影响。”
青春期,他曾对同班男生有过朦胧的好感,因为性向而难以启齿,仅仅止于心动,再无下文。对于感情这件事,他本能有些逃避。
上大学之后,文清让认识了当时的男朋友。
对方追了他一学期,确认关系后却说要对外保密,理由是暂时不公开对他们两个都好。文清让本身不是什么高调的人,觉得对方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并未多想。
他容貌俊秀,性格又随和,人缘自然很好。男友会干涉他的社交圈,并有意无意提醒他,他的取向终究见不得光,很难找到像自己这样真心待他的人。
人陷在爱情里的时候,就算察觉到古怪,也会被对方三言两语蒙蔽,更确切地说,是选择自我蒙蔽。
男友不时用各种理由找他借钱,文清让家里条件不差,但这样一来二去手头也有些拮据,又不想令母亲起疑,于是那段时间四处奔波,唱歌表演。
他并不计较这些,作为恋人,相互扶持是理所应当的。
那些在学校里一起排练演戏的日子总是很快乐。男友曾经不止一次神情真挚地构想未来,对他说:等我当上制作人,就找你演男主角。
那时的文清让觉得这个目标稍微遥远了点,毕竟他们还在演不算成熟的学生剧目,于是歪过头笑:万一没有观众来看怎么办?
但想到那个画面,不禁又期待起来:总有一天会坐满的。
大四那年,秦宛带着文清韵来燕城看他的毕业大戏。文清让本想约男友和她们一起吃个饭,对方却说自己有事。
他打算换个时间再介绍。对于家人是否能接受,文清让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总要迈出这一步。他是准备和对方长久走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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