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你说错……”
姜白榆的呼出的气息越来越弱,他只感到有前所未有的疲惫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控制不住阖眼的欲望。在确认眼下的危机彻底解除后,他才放任自己卸了力道倒下。
“……我们……不是……”
黑暗中,那道声音彻底断开,齐若从惊愣中回神,伸手去碰身上人的后背,却只触到了满手温热的血。
“喂……姜白榆,喂!你醒醒!”
这不对……他明明是想拉着他一起去死的……为什么?
然而没有时间再给齐若进行思考,因为他们身侧的车门猛地被人以一股大力扯开,随即,一个浑身染血的身影探进来,全程没有分给他一点目光,只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压在他身上的人的状况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抱在怀里,一面低唤对方的名字,一面给对方止血。
分明对方早已撞得头破血流,看起来下一秒就会支撑不住地倒下,但是在呼唤姜白榆的名字的时候,语气又是那样地温柔。
在接下来的急救过程当中,那个男人身上的伤势似乎愈发加重,甚至在他仔细地给姜白榆包扎伤口止血的时候,自己抑制不住地从口中地流溢出鲜血来,这副模样看起来格外狼狈,和初次见面时那个衣冠楚楚的贵公子截然不同。
在这一瞬间,齐若想起姜白榆没有说完的那句话——
他们是不一样的。
*
黑暗的尽头是一片极尽深邃的海。
姜白榆停驻在柔软的沙滩上,每一个途径的旅人都会以告诫的口吻告诉他——不要靠近那片海。
他们说,那片海上有能将船只破碎的风暴、有会吃人的魔鬼,还有永远不会升起太阳的黑夜。
所有人都在让他远离那片海,就连那片海上浓郁的天色也在拒绝着他。
但是姜白榆是个倔性子,他一向不喜欢从别人口中探听事物,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感受,于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很多次之后,他终于靠近了那片海。
起初,冰冷的海水没过他的脚腕、腰身、脖颈,最后将他一整个吞没。
他想,那些人没有骗他,这是一片很危险的海,可是过了不久,周围环绕包裹着他的海水变得那样温暖,他坠在深海的怀抱里,少见地有了可以依靠的事物的错觉。
又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姜白榆在海的最深处睁眼,面前是一团极其微小的火焰,在他好奇地触碰它的一瞬间,原本平静的海面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与此同时,有一道声音穿过层层的波涛,在他耳畔变得清晰。
——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宝贝。”
“——阿榆!”
“姜白榆!”
一声声的呼唤宛若潮水,将姜白榆推回岸边。
当姜白榆终于躺在柔软的沙滩上,再次睁眼时,却发现在那样剧烈的动荡中,那簇火苗却始终没有脱离他的掌心,而当他极目远眺,却发现原本烟波浩渺的海面,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沉。
那道熟悉的声音又在喊他的名字,姜白榆听见他喊了很多次,后来带上嘶哑,似乎在同他说对不起。
那语气中的痛苦实在太过真实,于是姜白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道声音原来并不是错觉。
梦与现实的隔膜被彻底打破,在睁眼前,姜白榆先轻轻张了张口——
“怎么办……”
“不怕,很快就没事的,宝贝,没事的。”
似乎误会了他的话,在得到轻微的反应之后,宋纪开始一声声地安慰他,又开始尝试着和他搭话,避免他再次失去意识。
即使不用睁开眼,姜白榆也能想象到眼前这人肯定受了不轻的伤毕竟做了那样疯狂的事儿。
在此之前,姜白榆始终认为时间一定会抹平一切,包括感情也是,哪怕再执着的爱意也一定经历不过时间的磋磨,最终会被碾碎在岁月的车辙里,成为经年之后忆起时化作的一声叹息。
短暂的相遇终会被彼此遗忘。
但他似乎想错了。
梦中的那片死海看起来那样清晰——在缓慢地呼吸后,姜白榆费劲地再次张了张口。
他想说,他大概没事儿,他以前不懂事儿,摸爬滚打的时候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这次大概只是流多了血,所以看起来吓人了一点。
他还想说——
怎么办,我好像不小心把你的心拿走了,不快点还回去的话,你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宋纪。
记忆的最后,是救护车赶来时发出的鸣笛声,姜白榆强撑着的精神微微松懈下来,再一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这一次,他没在梦里再看见那一片海。
*
姜白榆再次睁眼的时候,正好和轻声推门进来的秦枝对上视线。
发觉他醒来的人在短暂的怔愣后,连忙转身叫来医生为他查看,在确保他的各项体征都没有问题之后,才记下医生的每一道嘱咐,将医生送走。
没多久,椅子被轻轻拉开的声音在床畔响起,姜白榆看着去而复返的人,眨眨眼,问,“他呢?”
秦枝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她先是仔细观察了一番他此刻的精神状态,随后征求起姜白榆的意见,“小榆,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你想听吗?”
姜白榆从对方的避而不答中意识到了什么,他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
第31章
世家大族为了巩固自己在上流阶层中的地位, 彼此之间进行联姻的现象并不算少见,即使宋家作为少数的顶级豪门,曾经在这一点上也并不例外。
按照常理, 联姻的双方并不会对对方抱有太深的感情, 惯有的情况是收双方相敬如宾,顺利完成利益的置换。但是这点对于曾经的宋家主而言并不适用。
充满戏剧性的, 铁血无情的掌权者对于长辈安排的联姻对象一见钟情,无奈的是对方早已心有所属,只是迫于家族的压力才结下了这桩婚约。婚后, 因求而不得而引发的妒忌与猜疑, 促使他将爱人软禁在宅邸当中近十年, 宋纪的祖母原本是温婉多情的性子,即使这样,最终也因为不得自由而积郁成疾,早早便撒手人寰。
他们唯一的儿子在父亲的严苛教导下长大,成人后却并没有同父亲一般接受联姻, 而是自由恋爱结识了互许终身的恋人。宋纪的母亲是当时初露头角的天才青年画家, 明艳灿烂,喜好游历世界各地的山川湖泊,自由得如同展翼的飞鸟。
他们在相爱之初尚且算得上浓情蜜意, 但最终的结果却令人扼腕。
自由的鸟儿被人折断了翅膀, 以爱为名精心饲养在金丝笼中, 而罪魁祸首却不许她生出任何出逃的心思。
在长久的被束缚的环境下, 爱意最终也转换成了恨意,宋纪的母亲最终生出了玉石俱焚的心思。她的打算或许早在实施对象的掌控之内, 但或许经年的折磨令彼此心生疲惫,男人无声地纵容了她的举措。
于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突如其来的冲天大火将雍容的宅邸点燃,金赤色的焰光染红了庄园的上空,连同那些价值连城的装饰一同葬送在那片火海当中的,还有庄园的男女主人曾经彼此相爱的过往。
或许是豪门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这件事在私底下曾一度被传得沸沸扬扬,但是碍于宋家的权势地位,最终也逐渐变为了上流社会闭口不谈的禁忌,豪门之间的秘辛。
秦枝之所以清楚这些,不仅是因为秦家在京都也颇有地位,有渠道知晓当年的事儿,还因为在当年那场大火当中,宅邸中的佣人早已被提前遣散,却唯独忽视了一个孩子。
一个亲眼见证双亲因爱生恨,最终相拥葬于火海,又被渴望瓜分庞大权力的亲人以治疗心理创伤的名义送往国外,在暗中监视的同时又进行严酷打压的孩子。
他们四个作为发小在国外结识,对彼此的过往多少都有过了解,但即使如此,秦枝也不敢说自己真正看清过宋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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