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简这次却很慢地摇了摇头。
他脑子依旧混沌不清楚,但是意识却稍稍回笼了一些,此时竟然要挣扎着坐起来:“……我去洗个澡。”
“喝了这么多,明天酒醒再洗。”沈恪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想让人再度躺下去,可半醉半醒的林简却没有完全醉酒状态那么听话了,感受到肩膀上的力道,脊背也只是稍稍僵了一瞬,就再次摇头起身,“不,就现在。”
他轻轻拨开沈恪的手,从床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浴室走去,沈恪不敢勉强,只好放行。
沈恪一路跟他到浴室门口,看着人走进去,不忘交代一声:“简单冲一冲就出来,免得出危险。”
林简虽然酒醒了一些,但是神智依旧迷茫,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嗯”了一声,就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隔着一道磨砂玻璃门,片刻后,沈恪听见有水声传出来,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不消片刻,水声就停了,沈恪刚想问里面的人怎么了,就听林简在门那边嗓音含糊地说:“不好意思,忘了带浴袍进来,能帮我拿一下吗?”
沈恪说好,问在哪里。
林简:“卧室衣橱中有一个行李箱,就放在行李箱最上层。”
“等一下。”沈恪说着走向卧室。
但走了两步,一个很古怪的念头不由浮现出来——
像浴袍这种每天都要穿的居家衣物,为什么不挂在浴室,而是放在行李箱里?
但眼下状况由不得他多想,沈恪快步走到卧室,打开衣柜就看见了林简说的那个行李箱。
行李箱不算很大,但重量却不轻,沈恪将箱子从衣柜中拎出来,放到地板上打开,最上面摆放的就是林简是浴袍。
他拿起衣服刚要起身,余光不经意间扫过箱子内里时,倏然怔了一下。
浴袍拿开,行李箱里放的东西便一目了然。
分类叠好码放整齐的衣物,内层网兜里是林简的护照和港澳通行证,最表面的位置,放着充电器笔记本和两册园林景观设计的专业书。
不麻烦吗——这是沈恪看见这些东西是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明明是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物品,却都分门别类的放在行李箱中,而每次要用的时候,再来箱子里拿……看样子,用过之后依旧又放回原位。
对于林简那样一个从小到大行事风格都简单直接的人来说,这一系列的动作下来,未免太过迂回折腾。
沈恪蹙眉看着那个箱子,很快,脸色就微微变了。
不是的,他忽然间福至心灵——
这并不是林简突然改变了生活习惯,而是……这些东西始终妥帖的放在行李箱里,就如同,无论他什么时候想要离开,立刻就可以拎起箱子直奔机场一样。
而在这一瞬间,沈恪终于明白了两次来林简的公寓,那份始终隐约萦绕的古怪在哪里。
林简虽然住在这里,但是这整间公寓中,任何地方都没有他的个人物品,就像……丝毫没有人在这里生活过的气息一样。
沈恪一颗心直直下坠,他缓缓蹲下来,指尖拨开箱子里几件叠好的衬衫,下一秒,一个略显陈旧但却十分熟悉的物品就出现在视线中。
是一个棕色的文件盒。
沈恪大脑一声嗡鸣,记忆倏然被拽回到曾经的往事碎片中。他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盒子一次,在很多年之前。
那时候林简还没有上高中,不管是小学还是初中,每次考完试都会拿着成绩单来找他签字,而有一次在林简收拾房间时,他曾亲眼看见他将自己刚签过字的那张单子,放进了房间柜子底层的这个盒子里。
当时他还打趣问他:“留着这些东西干什么,还这么宝贝?”
而才是少年模样的林简转头瞪他一眼,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愿意。”
毕竟每次不是全A档就是三类第一的名次,当时他只以为是少年人固有的小小骄傲,却未曾想,在许多年之后,自己竟然还能再见到这样带着斑驳回忆的旧物。
沈恪沉沉舒了口气,用很轻的力道将那个文件盒打开,把里面的一叠已经变得薄脆又泛黄的纸张拿出来,一页页看过——
沈恪,沈恪,沈恪……
每一张纸的右上角,都是他的名字,都是他当年亲手写下的笔迹。
即便年份太长,有些纸页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始终被人偷偷的,妥帖的,保存下来。
藏得这么深,这么久,哪怕越了汪洋国境,却依旧固执地带在身边。
沈恪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有浓重的酸涩顺着心口一直倒流着涌上来,漫过口鼻耳目,酸得人舌根发苦。
但更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这叠成绩单下方,竟然还有其他东西。
沈恪眨了一下眼睛,垂眸看去,过两秒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之后,整个人简直心神俱震。
是很厚的一叠登机牌。
一叠……没有检过盖章的登机牌。
大概五六十张,用曲别针别着,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码放。看日期推算,最上面的一张,应该是林简毕业回国前夕的时候。
这些登机牌的始发地有英国伦敦的希斯罗机场,有美国的费城国际机场,但目的地却只有一个。
南市——
林简曾经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也是当初离开的原点。
更是……沈恪一直都在的那座城市。
沈恪长久地垂目,看着手中那叠颇有分量的硬纸片,再一次在心底问自己——你看,你都做了什么?
每月一次的频率,这五年间,林简无论是在大洋彼岸的哪个角落,这件事却从未间断过。
但是整整六十多张登机牌,却没有一张是过检的。
他甚至可以想象的出那个画面。
清冷苍白的青年拎着早已经准备好的行李,无数次奔向机场,却在完成订票、核对信息、领取登机牌、等待值机这一系列动作后,独自一人坐在候机大厅里,看着周围行人各有归处,自己却只是沉默地等待飞机滑出航道。
日升月落,年岁消长,空旷无人的候机室,每一班飞往南市的航班,和一个永远等不到他登机的旅人。
沈恪,你都做了什么?
当年林简执意要离开,说不能只做那个他养大的孩子,他答应了。
总以为当初那段欲盖弥彰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是少年心性使然,等林简看过了更广阔的天地,结识相交了更多优秀完美的人后,回头看,就会发现曾经以为的心动和喜欢,不过是长久依赖后,一场情难自禁的错觉而已。
他终要长大,也终究会幡然清醒。
却不想,从少年到青年,那个人在他看不见的时光里,竟然沉沦飘摇了这么多年。
沈恪,你都做了什么?
五年前,你在南市机场送别他,以为给他山高水阔天地长。
谁不曾想,却又将他囫囵囿于这寸步难行的天地一方。
沈恪指尖止不住地微微发抖,那叠登机牌在他手上,重得几乎要拿不住。
五年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只要想到林简独自一人在机场大厅,看着玻璃窗外停机坪上的那架飞机渐行渐远的画面,他就觉得呼吸无比艰难。
还有比他更傻的人吗?
那可是他养了十年,宠了十年的人啊。
这一刻,沈恪心疼得一塌糊涂。
有凌乱潦草的脚步声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沈恪恍然抬头,就见林简站在门口的位置上,目光混乱地看着他。
应该是很久等不到他拿浴袍回去,所以他又穿回了刚才那身衣服,但醉得太厉害,以至于那件白衬衫一半的衣领还窝在颈间,扣子也胡乱的系错了位置。
“你……”林简头重脚轻,眸光混沌又不清明,但看见沈恪手里那叠登机牌时,整个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飞快地朝他冲了过来,路过床边时,被床围狠狠磕到了腿。
“小心。”沈恪动作迅速地起身,伸手接住了脚步踉跄的人。
“你怎么……”林简被他抓着胳膊,目光却死死粘在他另一只手中的“物证”上,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怎么……我、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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