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一格的英雄之旅结束了,而他和郑成岭的才刚刚开始。收尾工作他们带着几个核心人员做了整整一周,期间,他的心一直悬着,生怕忘了哪项事情没做。一周之后,他才背着大包小包返回北京。
一进门,他就被吓了一跳。屋子里一片狼藉,韩知夏手忙脚乱,满地追着一团白色生物跑来跑去。
“这是……“
韩知夏笑着说:“我的小狗。”
除了上周紧急回京给《锋尚》杂志补拍封面,梁牧也已经三个月没着家了,完全不记得韩知夏曾经说过她想要养狗。上上周是匆匆忙忙见了一面,可她也完全没有提起过。
“饺子,过来!认识一下你哥哥。”韩知夏有模有样地对着小东西发号施令。
可不认人的饺子以两百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冲向梁牧也,一副家庭捍卫者的样子,冲着他和他的大包小包狂叫不止。
“……”梁牧也皱了皱眉,仔细观察了一下,才说:“妈,你养的是萨摩耶,他以后能长这么大。”说完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韩知夏只是说:“正好可以鞭策我积极出门锻炼。”
梁牧也:“……“
饺子对着他叫了得有三分多钟,叫得他神经衰弱,终于两个人都累了,饺子去窝里睡觉,而梁牧也去沙发躺着休息。
韩知夏这才说:“小池来过了。”
梁牧也这几天都累极,在沙发躺下后一阖眼差点就睡着,被她这一句话又给惊醒了。
“他……什么时候?”
“就上周来的,说是去机场的路上。”
“……怎么样?”
韩知夏一边给饺子呼噜毛,一边说:“挺好的。说起来,他比你更先见到饺子呢。”
那天,池羽比约定时间晚到了半小时,他提前发短信跟韩知夏说过,可见到她人,又低头对她说:“对不起。”
她对他说,没关系,来了就好。然后,她就把储物室的钥匙给他了。
等池羽再回来还钥匙的时候,饺子又冲了上去。只不过这时候他竟然异常温顺。池羽见到小狗,两眼放光,瞬间蹲下来伸出手,得到韩知夏同意后,他就开始摸饺子软软的纯白的毛。
看他这么自来熟,韩知夏还问他:“你也养过狗吗?”
池羽摇摇头,说:“很想,但是之前家里人不让。现在全世界跑比赛,更不可能了。”
从韩知夏的角度看过去,池羽蹲在地上缩成一个球,而饺子在他的怀里软成一团,好不和谐。那一刻,韩知夏想,果然养狗是件幸福的事情,新的小生命有其魔力,轻而易举就可以治愈太多陈年的痛楚。而池羽则想,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饺子。这么可爱的小狗,他要多陪他几分钟。
池羽陪饺子玩了十五分钟,到最后,饺子居然让他单手抱。是接到司机的电话催促,他才拿着从储物室选好的雪板,和韩知夏道别。
临走前,韩知夏还很客气地说:“以后常来和饺子玩。”
池羽习惯性地想答应,可仔细思考后,又停住了脚步。他深吸一口气,低头看手中曾经属于梁熠川的雪板,就突然有了勇气。他开口说:“对不起。以后可能……就不来了。无论如何,我很抱歉。还有,谢谢您。”
韩知夏那一刻知道,这是个远比迟到更加郑重的道歉。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是韩知夏叫住他,又重复了刚见面时候那几个字。
她说,你来了就好。
池羽点点头,手里拿着梁熠川的雪板,左脚还穿着保护靴,深一脚浅一脚,转身告别了。
韩知夏看沙发上的梁牧也若有所思,又问:“时机对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就没想过你们俩在一起,会是怎样?”
这几个月以来,梁牧也对池羽的态度她也看在眼里,就差把‘在意’二字写在脸上。
梁牧也躺在沙发上,突然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似的。他闭着眼睛,答道:“何止是想过。但我不应该。本来就是注定了没缘分的事情。”
“你总是……”韩知夏欲言又止。
“你说吧。” 他把腿放下来,给韩知夏留了个位置,让她也坐上来。
韩知夏在沙发一端坐下,饺子就跳进了她怀里。她这才开口说:“你总是讲究对错。喜欢上你没错,向你隐瞒是错的,想见你没错,用其他事情做借口是错的。人是对的,选择是错的。不想他是对的,不伤心是对的,不跟他在一起是对的。你总做对的事,你不累吗?”
梁牧也睁开了眼睛,动了动嘴唇,却没能组织好任何回答。
这两周以来,他也有自我反思。最开始池羽联合张艾达把他叫回北京的工作室,见他第一面就坦诚讲了有熠川的东西要给他,但他第一反应竟是觉得这是他的拙劣借口。几天前,黄鹤葬礼,池羽临时家里有事来不了,接到他的电话,自己首先想的是去质疑对方的真心。这好像是一种应激反应,他总是先入为主,以恶意去揣测对方的意图。每一次,都是听他说话,或者见着他人,才意识到,他本意并非如此。
并不如韩知夏所言,是“迈过一道槛儿” 这么简单的事。起初的裂痕经过经久日晒已经裂成沟渠,成峡谷,成天堑。信任一旦丢失,就再也回不去当初的状态。他们的联结越深,他对对方的伤害也就越深。
梁牧也在沙发上补觉,这一觉睡到了晚上八点,才被门铃声吵醒。
韩知夏打开门,看见门口的快递,便问他:“你订了什么雪板吗?咱家收到了个超大包裹。”
“……没有啊。什么雪板?单板?”梁牧也还出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韩知夏就帮忙把纸箱子拆开。
“是双板,咦,怎么只有一只啊……”
梁牧也从沙发坐了起来,睡意全无。他意识到了里面可能是什么。
韩知夏几乎是同步,拆开了箱子,也意识到了。“额,这里还有个卡片……是小池写给你的。你自己拆。”
梁牧也站起来,洗了把脸,把快一人高的包裹提到了地下一层。
储藏室那面彩色的雪板墙是梁牧也自己设计的,梁熠川从六岁在梁建生的带领下开始练习滑雪,十一岁的时候开始比赛,他用过的雪板随着年龄增长也就越来越长,梁牧也按颜色和长度把他按序排列,像一条音阶,或者一道彩虹。木工师傅照着他的设计草图,在他家地下室干了快一礼拜。完工那一刻,他终于觉得心里一个大洞被填补上了。
池羽那天过来是挑走了一块鲜艳蓝色和绿色的V?lkl Wall,右手边倒数第二只,这地方就留下了一个空档。梁牧也实在是看不得这墙空一快,便取来电钻,拆下固定架,把原来最右边的那只板子顺势左移。
眼前包裹里,白底红蓝花,确实是一只雪板。
是块野雪板,梁牧也看长度宽度就知道,在自由式训练场合很少能用到。这一定是梁熠川在加拿大滑道外野雪用的板子。
旁边一张卡,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总拿你的也不好意思,那就和你换一换吧。熠川十七岁那一年在道外最喜欢的野雪板,应该是这一副。被小树林的石头刮花了,我说帮他重新打蜡修刃,就一直放在了我这里。”
池羽的字迹像小学生一样歪歪扭扭,可他仍然写坚持中文。给他的就这么两句话,底下是英文的数据,写了雪板型号、生产年代、板腰宽度和长度。
“Rossignol Squad 7,2013,120mm,190cm。”
雪板表面和背面都有不少划痕,可梁牧也只用指头把它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竖着靠在墙上。
也许是命中注定,这一只板比他最长的那块雪板还长了一截,正好可以放在最右边空出的架子上。如此一来,音阶重归于完美。
他忽然就意识到,这件屋子,或者说这方寸空间里,他守着梁熠川零到十六岁的全部记忆,而池羽则是留有他十六到十八岁的。他们是交换了收藏的雪板,也算是交换记忆,共享人生。池羽确实是从不白拿他的,包括金钱,善意,当然也包括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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