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不情愿,“我还渴。”
氧气面罩被重新戴上了。
“缓一会儿,”对方的声音极尽温和,“天天什么时候想喝,我不都在吗?”
这个问题让燕知心安。
确实。
只要他想,这个“牧长觉”就一直在。
他又在那副肩膀上靠了一会儿,刚感觉稍微好一点,就听见“牧长觉”问:“愿意稍微吃一点儿东西吗?天天睡了一整天了。”
燕知戴着面罩,往他肩窝里躲,“我肚子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是不是饿的?”幻象就是很方便,只要一个转念,那只手掌就已经变得温暖,熨帖地护着他的肚子。
“我喂天天吃,就吃一点点,如果不舒服我们就立刻停,一口都不吃了,行不行?”
燕知还是犹豫,“我以前有时候一天不吃,突然吃总是会很疼。”
对方安静了一会儿,像是一段读取卡顿,然后又低声哄:“我们慢慢吃,我跟你保证不疼,好吗?”
燕知想了想,都不一定是真的有吃的。
他松口了,“你也吃吗?”
“我陪着吃,天天只用靠着我休息就行,好不好?”他一直劝,声音有点着急了。
“那吃一点儿。”燕知点头。
他吃东西费劲,因为确实没胃口。
对方把每一口都分得很小,像是喂雏鸟一样,一点一点等他吃完一口休息一会才继续。
燕知挺努力了,也只能吃下几口面条和蔬菜。
燕知不愿意承认,肚子里有了东西让他心里也踏实了一些。
但他没吃多少就摇头。
对方这次不劝了,在他伸手的时候立刻把燕知接在怀里,轻轻给他揉着上腹,“受委屈了,我们天天。”
听见牧长觉的声音这么一说,燕知又有点难受,忍不住地重新攥紧了手里的衬衫。
“肚子不舒服?”那个声音担心了。
如果是他本人,应该也会心疼吧?
燕知其实没有很疼,但他还是低声坦白:“有一点疼,就是空腹时间长了,没事儿。”
“我没照顾好,怪我。”对方仔细地护着他的肚子,“我们以后每次少吃一点,饿了就立刻告诉我,我每次都陪着吃,天天同意吗?”
燕知趴在他肩上,被关心着,突然觉得很多事情都背不动了,“我之前在斯大,一个人住,你总是跟我说,给我煮面给我炖汤。然后我清醒过来,发现我吐出来的都是从食堂带回来的剩意面,我总会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是我如果不上这个当,可能连活都活不下去。”
身边的人沉默了很久,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燕知忍不住地思索,牧长觉心疼我,应该也是这样的。
眼下唯一值得安慰的,可能就是他至少可以模拟一个如此真实的“牧长觉”。
大概因为这段时间牧长觉真的抱过他很多次。
现下的拥抱从力度到气息,都恰到好处地安抚着燕知的神经。
他甚至能反过来宽慰,“其实也不能怪你,你怎么知道呢?你能陪着我吃饭就很好了,具体吃的是什么也只有我自己能决定。”
他贪恋着这个拥抱,“我以后都不吃药了。”
“我们慢慢来,林医生不是说了,可以用温和的药物调整吗?”“牧长觉”存在在他的意识里,果然什么都知道。
“我也不想调整了,”燕知说得极为简白,“如果我连你都留不下……”
“留得下,”那个声音打断他,“我保证你留得下。”
燕知其实是不信的,但他不打算说服一个幻象。
他几乎是纵容地妥协,“那我相信你。”
第41章
不知道是因为输液的缘故,还是水喝太多,燕知刚重新睡着不久就又醒了。
他眼睛还没睁开就叫人,“牧长觉?”
“天天。”立刻有回应。
燕知很小声地说:“我有点儿想上厕所。”
“那你叫护士过来,”那个声音教他,“然后你想着我,我陪着你。”
燕知摸索着按了病床边上的呼叫按钮,果然护士很快来了,“您需要什么帮助?”
听声音护士是个小姑娘,燕知不好意思说,只是问了一下时间。
护士小姑娘一开始还有点纳闷儿似的,“晚上七点多了,你家属呢?怎么把你自己留这儿了?”
“我不用人陪床。”燕知摸索着床头上的保温盒和水杯,跟护士解释:“我自己就行。”
“啊……那也行,”小姑娘像是看了看他床头的什么东西,声音温柔了很多,“有什么事儿你就按铃,今晚我值班。”
门关上了。
燕知听见低低的笑声,“你笑什么。”
“我们家天天脸皮儿真薄。”对方毫不吝惜夸奖,“特别可爱的小朋友。”
燕知倒不觉得有什么,语气反倒轻松起来,“我刚才睡糊涂了。我自己在斯大的时候,有段时间我总是看不见。就算骨折了也都是一个人住院和生活,不过是丢人罢了,也没什么,回国一段时间反倒变娇气了。”
说完换成他笑了。
空气安静下来。
燕知有点慌,“牧长觉?”
“在呢,在呢。”他的手立刻在黑暗中被接住,“那我陪着去上厕所,好不好?”
“我记得医院里面会给个……”燕知不好意思说那个词,“容器。”
然后他就窸窸窣窣地往床底下摸,一边摸一边说:“因为我现在不一定能站得起来。”
他上一次这样发病的时候还在斯大,有好几天浑身使不上劲,站都站不起来。
“不找了。”对方把他的手按住,“不用你站起来。”
燕知很茫然,“那不弄床上……?”
他被轻易地抱起来了,“你……”
“多半是护士找护工来了,”对方贴着他的耳朵说悄悄话:“你想她都是护士了,还能不了解患者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天天不要说话,你就把护工当我就不难受了。”
燕知听他的了,不听也没更好的办法。
他总不能真在床上解决。
被抱着走了一阵,像是贵重瓷器一样,燕知被轻而稳地放下。
牧长觉的声音一直在他身边,“没事儿不紧张,你自己脱裤子,我扶着你坐下。”
燕知腿没力气,几乎要完全靠着身边的人,颤抖着把裤子褪下去,扶着他熟悉的手臂很慢地坐下去。
比起他孤身一人在国外医院那些难以启齿无关尊严的经历,现在实在好太多了。
他回了国,也不能说是完全一无所获。
至少他补充了许多牧长觉的实物素材。
他用完厕所,微微仰着头,努力用有礼貌和客气的口吻说:“不好意思,我好像暂时有点儿站不起来。”
毕竟真实的对方应该是护工。
只是他亲自套了一层幻象,让这个时刻不那么狼狈。
一只手绕住他的腰,“天天不用力,我扶着慢慢起来。”
燕知很配合他,扶着他的肩膀站好,等着他给自己提裤子。
“我们洗洗手。”
燕知被放在了洗手台子上。
他感觉到自己大概是坐着一件什么衣服或者毛巾,所以并没有感觉到大理石洗手台的凉。
水流了一会儿,燕知的手才被牵到水龙头下面。
水是温热的。
刚才是在等水热起来。
燕知的手指被另一双手拢着,仔细地揉出泡沫。
隔着水流声,他似乎听见几声不均匀的呼吸。
像是在忍住情绪的洪流。
燕知下意识地想要关心,但又很快地意识到这里没有人可能会哭。
他换成了一句夸赞,对真实和虚构同时适用,“你好体贴啊,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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