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洺彦极力维持住精神,毛毯里的手死死抵在了胃部,那股熟悉的腥甜和铁锈味儿让他心里一沉,他强自压了下去,闭了一下眼睛,刚刚紧张到挺着劲儿的身子骤然松散了下来,身上的疲惫像是汹涌的潮水一样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淹没,有那一瞬间的时间他甚至觉得意识在抽离:
“季驰,一份过去了的感情,你何必要勉强呢?”
浓重的疲惫感将这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带着深深的压抑,季驰看的了他现在的样子,听着他的话,他的呼吸都觉得困难,就像是周边的空气忽然稀薄了下来一样,皮鞋踏在地面上带出了很有节奏感的声音,那声音离舒洺彦越来越近,直到那双皮鞋在轮椅前停下来,那高大的身影微微蹲了下来,他握住了舒洺彦冰凉的手:
“过去了的感情?舒洺彦,你睁开眼睛,看着我,再说一遍。”
那双桃花眼中依旧清明,但是眼底却已经蓄起来暴风雨之前的浓稠的乌云,他死死盯着轮椅上的人,若不是怕这他琉璃一样的身子骨受不住,季驰一定会狠狠地摇醒他,让他好好听听他刚才说了什么放屁的话。
舒洺彦如他所愿的睁开了眼睛,沉着,冷静,在睁开眼睛之前就掩去了所有的病痛,他撑着所有的力气想要从季驰的手中将手指抽回来,但是握着他的那双手就像是一个铁钳子一样,死死的箍着他的手,他索性放弃挣扎,苍白的唇角勾出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自欺欺人有什么意义呢?季驰,我不愿意再和你继续了,听明白了吗?”
再温柔的人也有绝情的时候,再和暖的目光也有冷的像冰的时候,胃里绵密的疼痛让舒洺彦甚至快维持不了表面若无其事的表情:
“风凉了,回去吧。”
舒洺彦淡淡出声,语气和神态都和刚刚从病房出来的时候并无二致,季驰却忽然笑了:
“好啊,回去。”
季驰看着眼前的人那双好像从来都很温柔的眼睛,目光似乎也温柔了下来,他学着舒洺彦的样子缓缓出声,不带一丝的暴躁和嘲讽,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一样,语气专注又温柔:
“听你的,你说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但是你答应过我你不会放弃治疗的,你自私的放弃了我,但是我不能放弃你,舒洺彦,或许有一件事儿你比我清楚,那就是一个人若是不想活了,死的办法应该有挺多种的吧?”
轻飘飘的话却让舒洺彦的瞳孔聚散,浑身的血液甚至都凉了下来,本就冷的身子甚至微微发抖,声音带着极致的惊恐:
“你要做什么?”
季驰松开了他的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轮椅上的人:
“舒洺彦,是你逼我的,你可以放弃,但是我做不到,十年了,这十年我对你又怨又恨,我想着你当初不愿意留下是不是最后还是向世俗低了头,你受不了那些流言蜚语,那些诽谤造谣,再或者你不相信和我离开村子能有好日子过,所以,等我离开村子以后我就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我要赚钱,要赚很多的钱,赚到足以让你后悔,足以让那些老不死的闭嘴的钱,但是,现实呢?我确实赚到了很多钱,但是你没有后悔,你不仅没有后悔,你还连要都不要我了,到头来,我奋斗了十年引为动力的仇恨竟然是你的自我牺牲和奉献,我算是什么?啊?一个笑话吗?”
季驰笑的讽刺,舒洺彦心里的不安骤然扩大,他知道季驰知道一切之后会怨他,他不怕他怨,他们以后的人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他何尝不知道季驰对他的感情,但是他未必能陪他多久了,若是概率大一些他怎么可能不愿意多陪季驰一些年?这两天他查了很多相关的文献,即使手术成功,后续恶化的可能也依旧不低,他没有单独找过王川,但是他上一次他在查房时间将云小波支出去,单独问了王川,他迟疑的那一刻就已经给出了他答案。
季驰和他在一起,以后就会在无尽的担忧和害怕中度过,害怕每一次复查可能出现的那个坏结果,日日生活在忐忑当中,直到那个事件真的发生,陪伴病人的心情他不愿意去多想那有多煎熬,季驰才30岁,事业有成,他的未来应该有无数种可能,就是不应该绑定在自己身边,最终看着他离去。
但是季驰现在的样子却让他害怕,胃部的疼痛撕扯的他整个胸腔和后背都跟着疼,隐隐泛恶心的感觉再一次袭来,他必须要在他清醒的时候断了他极端的念头:
“季驰,你是在逼我吗?你是十几岁的孩子吗?要死要活的给谁看?”
季驰嗤笑出声,他缓缓弯腰,一点儿一点儿凑近,那个虽然苍白的吓人却依旧十分好看的脸,他凑的极近,甚至可以感受到舒洺彦短粗的呼吸声:
“给你看啊,哦,不,你可能看不到我要死要活的样子了,等明天我就去买一个位置最好的墓地,等你前脚死了,我后脚就去找你,我们同眠地下,等你在阴间看见我的时候,你就知道我要死要活是给谁看了。”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打在了季驰的脸上,舒洺彦的脸色铁青,单薄的身子簌簌发抖,胸膛剧烈地起伏,呼吸短促无力,那冷白没有一丝血色的手在空中抖的厉害,他的身子根本受不住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眼前被一重一重的浓雾所笼罩,他张嘴想要教训,却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那强自压制的血腥味儿再也压不住,呛咳带出了鲜红的血迹,一个如朱砂一般的血点滴落在了季驰的面颊上,触目惊心。
摇摇欲坠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的歪倒下去,季驰下意识的搂住了他倒下的身体,如梦初醒,巨大的恐惧袭来,心跳顿时180,将人推回去的时候他一路都在喊一声,衬衣被冷汗浸湿,直到急诊室的大门关上,那个人再一次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云小波闻讯赶来的时候就见季驰跌坐在急诊室门口的凳子上,那一幅已经被抽离了魂魄的样子,这样子让他心生惶恐:
“怎么回事儿?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这几天舒洺彦的状况不说多有好转,也应该算是稳定啊,这才出去了半个小时的功夫怎么人就进了急诊室呢?
云小波叫了好几声,季驰才有了些许的反应,但是他的动作迟缓的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刚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舒洺彦的反常和决绝,他的疯狂和尖锐,就像是一帧一帧的电影,重新在他的脑海里放映一遍,他抬手捂住了脸。
那潮水一样激进和恐惧的情绪一旦褪下去,季驰茫然无措,他何尝不知道他刚才是在逼舒洺彦,但是还有别的路吗?那个人为别人着想的尤其是为他着想的心思已经根深蒂固,他企图用两种人,两种未来,和十年的空白来掩饰他对他的深情,来否定他们的未来,为的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切断他们之间的羁绊,从此,他舒洺彦可以坦然相赴黄泉路,而他季驰还有后半生的锦绣大道可以走。
舒洺彦或许还想着,十几年,几十年之后,时间可以带走他对他所有的思念,没准他还想着,到了那个时候已经功成名就的他还可以对别人坦然地提起自己19岁碰到了一个很喜欢很爱的人,但是终究情深缘浅,江湖不问,相逢陌路。
季驰很清楚他在做什么,他知道,今天他只要对舒洺彦软下了态度,他就会认为他这条路走的通,他就会觉得十年之后他舒洺彦还是可以成就季驰后半段的人生,不想再继续了吗?可能他答应舒洺彦不再继续的时候,那个人就真的对这个尘世再无眷恋了。
他怔怔地抬头看着云小波,看着年轻人黑色瞳孔下的恐惧和紧张,他竟然笑了出来:
“你说你们舒老师是不是脑子有点儿问题?他竟然会觉得他和我还能断的了?”
季驰的样子就像是在说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云小波看着他也有些不正常的样子,更担心了,对着季驰那双偏执到血红的眼睛,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时家总部,时枫接到了季驰那一通“疯狂”的电话之后,实在是淡定不了,都顾不上眼前这几个看的不顺眼的董事,拎起大衣就立刻出了办公室的门,一路上让司机踩着最高的限速到了医院。
季驰不知道急诊室打开之后等待他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但是这一瞬间,他好像忽然之间就不怕了,因为他已经有了最后的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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