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被母亲撞见,担忧地让他去看看医生,陆佳堂都拒绝了。
他在进行一场自我放逐。
陆佳堂总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深入更深入地想,当年他的逃避冷漠,是否也让方锦在这种战战兢兢跟极尽的恐慌中受尽折磨。
“陆总。”助理上前。
“你回去吧。”陆佳堂说:“辛苦一些,打个车,我另有安排。”
他曾经的温润被尽数收敛,语气再淡也透着说一不二的味道,助理不敢反驳,点了点头沉默着离开。
陆佳堂有种虚脱感,非要形容,像是身体某种被挖掉了一块,总是内外漏风。
他回到车上,靠着座椅,眼神很快放空。
什么时候睡着的陆佳堂不知道,他忽的蹙眉,浅薄的梦境却涌现浓烈的血色,肉眼看不清,唯有血腥气催促着他前行,熟练的破门而入,一模一样的客厅摆设,摇摇晃晃的环境,陆佳堂大步往楼上冲,最后停在书房门口。
其实推门的那一刻很疼,饶是陆佳堂本能回避,可他潜意识里似乎知道门背后藏着什么。
可陆佳堂又很庆幸,没关系,他心想,下一秒我就能醒来。
然而这次不同,门推开没有疼痛,没有白芒,刺眼的血色蔓延开,方锦躺在上面,胸腹位置插着一把刀,他眼神望着陆佳堂所在的方向,可眼底一丝光亮都没有,分明咽气多时。
陆佳堂瞳孔骤缩,刹时间天崩地裂,撕心裂肺的疼犹如飓风入境,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这次不再是所能忍受的疼痛,陆佳堂蓦然睁眼,瞳孔中血丝迅速炸裂开,与此同时他的呼吸被用力遏止,直到憋到脸颊青紫,胸腔中所有的氧气被消耗殆尽,身体本能才重重撞破那层禁锢,新鲜氧气涌入肺中,陆佳堂痉挛地咳嗽歪倒,他的喘息声沉得吓人,甚至于最后几下超出承受范围,用力捶打着方向盘。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陆佳堂颤抖着插上车钥匙。心中云雾散开,那个目标变得无比清晰的时候,陆佳堂一刻都等不了了,车子快速窜出,他的瞳孔压得很紧,顷刻间穿透了相隔七百公里的全部云与月。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夜半无声,车辆的嗡鸣声快速驶来,不等树上的鸟雀反应过来,又“嗖”一下刮起狂风,呼啸而去。
方锦宿在一户农家里,这家主人常年不在,是方锦租的,主要安静,院中有花架葡萄架,紫藤顺着房檐而上覆盖大半,晴天跟下雨一样漏下来,躺在下面十分舒服,美中不足就是最近降温,紫藤也要枯萎了。
但方锦心情尚好,他学着附近农户,买了过冬用的炉子跟煤炭。
他面色苍白,干不了重活,不是晒太阳就是发呆,这片民风淳朴,附近农户只当他是个身体差,没法在大城市糊口谋生的可怜人,隔壁大娘时不时送两捆青菜来,倒也好,方锦可以用来煮面条吃。
虽然出了院,但胸腹伤口恢复并不好,医生说跟体质有关,甚至于上次出院时,医生隐晦地询问方锦:“是不是有心事?”
心事吗?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心事?
方锦矢口否认,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侧身躺倒,团着被子捂在胸口位置,这里有一片很空,方锦不知道如何填补。
凌晨三点半的时候,门外缓缓停下一辆车。
夜风温柔,吹动紫藤最后的香味。
第98章 脚印
方锦明明什么都没有梦到,却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冰窟中,总也走不出去。
心底“嗡”一声,灵魂好像都被拉扯了一下,他难受得闷哼,额上全是冷汗,手中团着的被子更深地往心窝里按,一口气憋了半晌,随后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窗外响起慌乱的脚步声,方锦也以为是梦。
哐啷——
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方锦皱了皱眉,跟着有一股气息靠近。
很熟悉,甚至于在方锦还未作出反应的时候,心底某种情绪就被勾了起来,透着些许眷恋。
就是这一丝眷恋,让他引以为傲的警惕性跌落谷底。
陆佳堂身形狼狈,毕竟从小到大克制守礼的陆先生,第一次做翻墙爬窗的事情。
陆佳堂呼吸都快停了,月色从窗外洒进来,将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照得清楚。
方锦身上有伤,陆佳堂放他自由,却不可能真的放开,一直有悄无声息地关注,他本以为方锦出院代表着痊愈,可这人比上次分别时还瘦,小码的睡衣在他身上都显得空荡,软软堆在锁骨以下,青年头发凌乱,衬得脸更小,五官愈加清晰,却不锋利,甚至于陆佳堂视线落下的每一处,都透着孱弱。
短暂的安静后,方锦又咳嗽起来。
陆佳堂几乎是有些哆嗦地给他轻拍着后背,盖好被子。
一低头,发现方锦的眼神半睁着。
陆佳堂的呼吸都停了。
方锦也看着陆佳堂,可很明显,他的视线是混沌的,过了片刻,方锦轻轻伸出手,陆佳堂一把就握住了。
冰冷出汗,能感觉到方锦不舒服。
寂静中,方锦轻声:“做梦吗……”
此话一出,陆佳堂胆子就大了。
他沉默着上了床,找了个合适位置,然后连人带被子将方锦抱起来,像是抱了满怀的冰雪,方锦的恢复不容乐观,陆佳堂敞开大衣,将他更深地纳入怀中,然后沉声:“是做梦。”
方锦闻言放心了,做梦啊,做梦无碍的,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陆佳堂体温炽热,方锦稍微紧绷的身体很快舒散开。
陆佳堂觉得他没那么凉了后,一只手往方锦的睡衣里伸,他目光坦然,唯一露出的情绪就是担忧,预料之内,摸到了绷带。
陆佳堂焦急不已:“还没拆线吗?”
“嗯。”陆佳堂没想到方锦竟然回应了,嗓音很轻,“医生说有点儿感染。”
他在自以为是的梦境中丝毫不设防。
陆佳堂凑到方锦耳边,“等睡醒来,再去医院看看,行吗?”
方锦没吭声,就在陆佳堂以为他睡着时,青年又说:“不行。”
陆佳堂:“……”
陆佳堂将手机亮度调至最低,一刻不停地敲敲打打。
方锦在别的事情上能力挽狂澜,但他还是不懂怎么照顾自己。
……
日出时分,鸟鸣唤醒了方锦。
他翻了个身,难得,那种压在身上的沉闷感散去一些,被窝里还挺暖和。
身体情况很多时候连接着心情,方锦心情大好,一边醒瞌睡一边想着等会儿吃什么。
“等睡醒来,再去医院看看,行吗?”低沉的男声忽然炸响耳边。
方锦倏然睁眼,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动作太猛牵动伤口,他疼得轻嘶一声,又撑着床板缓了好一阵。
等再睁眼,期间除了平和还有一抹被隐匿多时的精明。
方锦警惕地扫视一圈,没哪里不对,他抿唇想了很久,然后抬手按了按眉心,做梦了。
梦到陆佳堂不是稀罕事,不管梦里的情绪如何泛滥,只要醒来方锦就能恢复理智。
因为这个梦,也因为陆佳堂竟然敢说话,方锦刚刚明媚的心情又覆上阴翳,狗男人。
他下床洗漱,然后打算烧水煮面条,趁着水还没开的间隙,方锦又打了清水想着浇浇南面窗口的那盆玉兰,隔壁奶奶上次来说能活,之前是晒太阳晒多了,所以他给挪了个地方,方锦调整好心情,告诉自己又是美好的一天。
结果刚站在窗边,方锦脸上的笑意就寸寸僵住。
窗台上那么大的一个脚印算怎么回事?
这也罢了,他的玉兰,怎么掉在了地上?
联想到昨晚的“哐啷”一声,方锦眉头狠狠一跳。
拳头大的一个青瓷小花盆,本来是用来种多肉的,但是方锦搬来时多肉早死了,他只来得及救回玉兰的一小截,昨天看到发出的嫩芽时方锦心里一阵高兴,而现在那截嫩芽早让摔秃噜了。
方锦深吸一口气。
“做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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