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一看陆昭表情,才知道陆昭这是在逗他,气得拍了下陆昭的肩膀:“你小子皮得!”
陆昭笑着跑开了。
在剧组逛了一下午,又围观了一下影片后期制作,到了晚上,终于进入正题。
电视剧的拍摄周期和制作周期都很长。
硬是从开春制作到入冬,长期合作起来,对合作伙伴多少都有点感情。
和张导不同,李导平时很低调,陆昭偶尔也会问他些问题。
因此乍一听到李导离组,陆昭也有些不舍,在饭桌上跟着敬了几杯酒。
上桌的只有啤酒,但陆昭身份在那里,他喝了两杯,老顾便把他拦了下来。
陆昭倒是觉得没什么。
陆昌喜欢喝酒,他从前的确有点皮,很小就学会偷喝陆昌碗里的酒,被田珍揍了几次都没学乖。
从小下来,酒量倒是不错。
推杯换盏间,谭导赶了过来。
一上桌便开了听酒赔罪:“不好意思啊老李,路上耽搁了点时间。”
谭导年纪大了,周围人哪敢真让他喝,忙劝着拦下了。
他身后跟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很会来事,当场把啤酒接过来干了:“我来我来!”
这位应该就是谭导的徒弟。
陆昭一开始听小许说还没毕业,还以为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但谭导这位学生却剃了个显老的光头,长得又高又壮,五大三粗得像头熊,身上带了点匪气,乍看不像是搞艺术的。
这样的人天生让人有些怕,但陆昭却有点好感。
因为会让他想到他的发小胡广。
见陆昭盯着谭导身后的人瞧,小许凑过来悄声介绍:“喝酒的那个就是谭导的徒弟,姓胡……”
陆昭晃了下神。
手中的易拉罐被捏扁,瓶口咕嘟咕嘟涌出泡沫。
“你说什么?”他转身问小许,陆昭觉得自己可能醉了,有点幻听。
那边谭导也注意到了陆昭,打招呼道:“小陆也过来了,这是我徒弟胡广,你还没见过吧?”
陆昭脑子里嗡嗡的响。
谭导想到什么,转身看胡广:“小胡,你和小陆似乎还是老乡吧?”
胡广已经坐下了,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
他沉默地撸着串,闻言抬头看了眼陆昭,笑道:“哪能啊,我小地方出来的,肯定比不上陆老师。”
泡沫顺着手指往下流,一部分流进袖口里,沁凉一片。
一部分凝成线,滴落在陆昭膝盖上。
“酒洒身上了,我去趟洗手间。”陆昭起身,维持着脸上的笑。
他从酒桌间绕出去,出了包厢,吸了一大口凉气。
小许跟着出来,看看陆昭身上的酒渍,问:“没事儿吧陆哥?”
陆昭伸手去摸烟,手指生理性的颤抖。
熟悉的反胃感涌了上来。
谭导的徒弟是胡广。
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
但他没把人认出来,还需要别人向他介绍。
恐惧混着失控涌上来。
陆昭进了洗手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扯了个笑,这才压下这股生理性的恐慌。
他出来顺着走廊往外走,对小许说:“你帮我给李导道个歉,就说我喝醉了,先回去了……”
话正说着,前面走廊拐弯处胡广在那站着。
他不知道听了多久的话,嗤笑一声:“大少爷喝醉了?一桌子人都喝趴下,你也醉不了。”
“大少爷”三个字听着极度刺耳。
小许不高兴了,走上前要回嘴,却被陆昭拦住。
陆昭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包厢。
包厢里依旧热闹,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陆昭坐在桌边,沉默地吃着东西。
菜有点冷,又让胃里一阵不正常的翻腾。
好不容易熬到了酒宴结束,陆昭打开车门上了后座,让小许开车送自己回去。
车窗外,胡广和谭导都喝了酒,正在打电话叫代驾。
车子上了路,陆昭下意识松了口气,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藏在口袋里的手一直握成了拳头。
“陆哥……你和谭导的徒弟认识吗?”小许问。
陆昭不太想搭话,只回了句:“同学。”
进了家门,程冕应该在加班,还没回来。
陆昭打开灯,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端着坐到了阳台。
屋里开着空调,阳台上的花盆静静坐在那里,悄无声息地干涸着。
陆昭伸手往花盆里浇了点水,看着一片昏暗的窗景。
他很少回忆过去,因为记忆里的人都没有脸。
包括他爸妈,邻居、同学、还有胡广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姚力江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
刚把他接回来,就认定他上不了台面,需要改造。
所以收了他的身份证,把他的手机和号码也全换了,彻底切断了他和从前生活的联系。
最开始,陆昭每天费尽心思想把手机拿回来,想和胡广以及玩得好的朋友吐槽自己这操蛋的经历。
直到那天他冒着雨跑回家,看到他爸在外面寻找跑出去的姚一言,他妈欲言又止地问他,姚一言还回来吗?
再接下来,他彻底认不清人。
陆昭一狠心,把过去的所有东西都扔了个干净。
不去看,就能不去想那个十八岁以前,一穷二白,却耀眼、张狂,什么都拥有的自己。
今天冷不丁遇到胡广,陆昭却没办法不去想。
如果是曾经。
他不会像今天这样因为认不出朋友而恐慌。
他会直接走上去,给胡广一拳,当做打招呼。
他从来不用考虑不合群,不用想没人玩,不用犹豫用什么表情遮掩。
他有家,有父母,有同学,有朋友。
放学走在街上,一路走一路打招呼,一路接零食,等回到家,肚子都被投喂得差不多了,连晚饭都不用吃。
陆昭觉得,那应该是最好的自己了,再也不会比那个时候更好了。
哪像现在,什么都没有,凄惨得无地自容。
陆昭几乎想不到,自己要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从前的好友。
花盆边又落了一片枯叶。
陆昭手背搭在眼睛上,自嘲地笑了一声。
高中时多好。
没心没肺,即使破天荒被人嫌弃了一次,也很快丢到了脑后。
“滴”,是电子门锁打开的声音。
陆昭被惊醒,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坐在阳台睡着了。
他揉了下眼,坐起身,问:“你回来了?”
熟悉的身影进了门。
玄关的灯没开,程冕的影子落在黑暗里,带着股让人揪心的陌生。
陆昭一瞬间不敢看他,垂眸盯着地毯。
程冕应了一声。
屋内太过安静,他抬头看过来,皱眉:“怎么在阳台睡?”
陆昭顿了顿,揉揉有些僵硬的腰,从软垫上爬起来:“没什么,就是想了点以前的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说完他抬起头,一下对上程冕的眸子。
这一瞬,陆昭感觉程冕的眼睛很亮。
像漆黑的死水突然流动,闪着月华流光。
陆昭眨了下眼睛,没搞懂这人为什么突然……激动?
“想了什么?”程冕问。
“……就同学的事。”陆昭说。
他提到同学两个字,心里余悸未平,又跟着颤了一下。
陆昭下意识掩盖:“就是我说的那个学导演的同学。”
“哦。”
程冕应了一声,眼中的光熄了下去。
他扯开袖扣,单手松了松领带,转身往楼上走。
陆昭跟着起身。
他这才看到自己手里的杯子空了,大半杯水都流进了花盆里。
“我去,不会淹死吧?”陆昭叫了一声。
程冕停下脚步,垂眸瞥了眼花盆,道:“不会。”
“……你怎么那么笃定?”陆昭有点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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