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就在他和黎泉卧室的中间,浴室中发出响动,黎泉一定能在房中听见,他今天已经精疲力尽,实在没有再多的精力去应付黎泉突如其来的问题。
好在床铺都提前晒过,岑岚钻进薄被中,整个脑袋都钻了进去,反而露出脚腕以下的部位吹着空调里漫出的冷风,在夏夜虫子细细索索的叫声之中慢慢沉入梦乡。
在野猫的厮打声中,岑岚忽地惊醒,他怔怔地盯着黑暗半晌,床尾柜子上投下一片巨大的身影,好似怪物一般正好拢在岑岚的脸上,他呼吸一沉,而后在无声的惊吓中意识回拢,慢慢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哪儿。
他缓缓地侧过身,手在床上摸索着,抓住了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踢到腰部的小羊玩.偶,拽着玩.偶的“手”拖到自己怀中抱住,感受到怀中被棉花的软感充盈,岑岚慢慢地定下心来,他缓了一会,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打开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三点。
他睡得太早了,生物钟直接在这个夜晚降临得早得地方乱掉,可生理上却还延续着一种习惯——岑岚睡醒后会格外口渴,可是昨晚他躲黎泉躲得急,根本没带水进屋。
抱着玩.偶在床上滚了一会,还是难以入睡,岑岚打着手机的手电筒下了床,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对门的门框镀上了一层昏黄颜色,像是里面的光亮太过充盈,满得溢出来,从门与墙面的缝隙流淌出来,流到岑岚站的位置便精疲力尽了一般,偃旗息鼓。
黎泉低沉的声音随着流淌的光溢出来,刻意压低的声线同外头的虫鸣混杂成一个频率,岑岚凝神听了一会,也只能依稀辨别出几个字节,好像黎泉在处理工作室的事情。
前头是黎泉打电话的声音、敲打键盘的声音,背后窗外的野猫叫、虫子叫,全方位地将岑岚包围,他在最寂静的夜晚被嘈杂包围,一下子就醒了个透。
骗子,还说没什么行程……
岑岚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连手机上的手电筒都关了,轻手轻脚地去茶几上摸茶壶,触到一片冰凉。
他摸黑倒了一杯冷水,半杯洒在了茶几上,水花溅在他的手背上,顺着手指弧度往下滑。
拿起和放下的时候,茶壶与玻璃茶几的接触都发出清脆的响声,第二声发出的时候,沉闷的开门声随之响起,岑岚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逆光中黎泉的脸,“啪嗒”一声,客厅的灯被黎泉开了。
岑岚放下遮住眼睛的手,看到黎泉还穿着出去时的衣服,正站在自己面前。
“吵醒你了?”岑岚当做不知道他没睡,做出一副刚出来的样子。
“你没睡?”黎泉看了一眼茶几上漫延着的水迹,没有揭穿他。
“醒了。有点渴。”岑岚端起半杯水,朝黎泉示意了一下。
黎泉的目光从他手上的水杯转到桌子上的水壶,又转到岑岚干燥的没有被水浸润过的唇上,他试探地问道:“我带了保温杯,里面有热水,兑兑?”
岑岚惊异于他一眼能看出自己的心思,也好奇居然还有人和他一样,在大夏天还喝温水。
黎泉把房间门打开,里面的场景在岑岚面前一览无余。
这房子里本就没多少家具,黎泉住的卧室靠墙是一张床,床尾对面的墙面上是两扇窗户,两个床头柜,一个衣柜,除了这些,就没别的了,只是黎泉三四个行李箱摊在地上大开着,衣服、瓶瓶罐罐、大包小包熙熙攘攘地挤在不大的房中,黎泉转个身都费劲,笔记本站在堆尖的被子上,摇摇欲坠的——一看来黎泉来了之后还没收拾。
在靠里的床头柜上几个包挤在一起,黎泉从里头扒拉出来一个保温杯,拧开递到岑岚面前。
岑岚不自觉地倚靠在黎泉的门框边上,见状直接伸出手,把杯子递到黎泉的面前,黎泉就着他的手,给他把剩下的半杯水续上。
保温杯里的水是助理送黎泉去机场时才灌的,现在还是滚烫,黎泉倒得小心,生怕热水溅在岑岚的手上,倒衬得岑岚随意,手一伸,一副任由他做主的模样。
他们下午都洗了澡,各自用着自己带来的洗漱用品,出去吃饭时在晚风中都散了大半的味,又在各自的房中沉淀的几个小时,如今才慢慢地、真正地,从各自的皮肤中散出些两种不同沐浴露的香味,带着温度的鼠尾草和雪松香味淡淡地交融着,黎泉屋中墙面上两个人混在一起的影子框裱在窗户上。
他们离得很近,而随着杯中水位线的慢慢升起离得更近,几乎头发相贴,他们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那香味如同无声的烟雾悄悄缠绕在他们的鼻腔,而后渗出他们的血液之中,唤醒着他们彼此心中久违的悸动。
黎泉的动作不由地放得更慢,直到水流都细得要断了珠,可是就算这样,杯子还是渐渐满了。保温杯金属杯沿磕在玻璃杯上,发出细微的一声响,岑岚的手抵住了保温杯的杯口,斜睨了黎泉一眼,“当无底杯呢?”
客厅的日光灯一片惨白,卧室的灯泡却悠悠地发出昏黄的光,恰如月光和阳光,岑岚就站在这交界之处,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慵懒意味,似笑非笑地调侃了一句,上扬的眼尾却似钩子一般挠了一下黎泉的心。
在他的身上,黎泉看到了一点过去的影子,那个总是在片场有意无意地撩拨自己的人,好似在今夜又活了过来,跨越几年的时间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两只手在保温杯上短暂地接触了一下,黎泉还没来得及反应,岑岚已经把手收了回去,他垂下眸子喝了一口水,冷热分层的水还没完全混合,第一口入口是热的,岑岚的胸膛到肠胃都被这一口热水唤醒,而后漫上的热意催醒了他的情绪。
岑岚欲盖弥彰得将眼底的懊恼藏在喝水的动作中,他刚才不该说那句调侃的话的,都怪他们各自像都着了魔一般,当年用惯的沐浴露到现在都没换,碰撞在一起的香味就像猝不及防重逢的他们,生理上的反应根本不管七年的空窗期。
岑岚往后退了两步,端着水杯要走,黎泉忽地叫住了他。
“有空吗?看看剧本?”这个邀约实在不是时候,大半夜的,像是突然编出一个理由挽留人一般,可黎泉说开了口,剩下的话自然而然地也跟着流淌出来,“打了几个电话,没困头了,想着要不顺便把剧本看了,你要一起吗?”
岑岚睡得够多了,现在也没什么困意,他看了黎泉一眼,拒绝的话梗在喉头,忽地冒不出来了。
黎泉站在门口,遮盖住了大半的光亮,可一双眼睛却干干净净地注视着他,眼巴巴地等着他的话一般,岑岚想到黎泉忙得半夜都要处理事情,指不定还有一箩筐的事情排着队在后头等着,早做完一件算是一件——剧本这个事黎泉早晚还是要找他谈的。
岑岚越过黎泉,看了一眼他身后屋子的狼藉,黎泉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尴尬道:“来得急,还没来得及收拾。”
岑岚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心软了,“来我房里吧。”
黎泉没想到岑岚松口得这么快,在原地顿了一下,才慌忙越过大包小包,从包中找出剧本,跟着岑岚后头去了他的房间。
岑岚的屋子和黎泉差不多大,只是他带来的东西不多,来得又比黎泉早一些,有些时间整理,看上去要比黎泉的屋子空旷许多。
黎泉扫了一眼屋子,顿在半个脑袋露出来的小羊玩.偶上,目光微沉。
岑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忙不迭地将小羊玩.偶的脑袋按回了薄被里,薄薄的被子里鼓着一个包,黎泉盯着那包半晌,声音发紧,“是我送给你的……”
“不是。”岑岚瞬间落话,“之前那个搬家丢了,这个是……有一次在外头被一个以前的粉丝遇见,送我的,也真巧……”
“嗯。”黎泉把岑岚的话一字一句地听进耳朵里,嘴上却很敷衍,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玩.偶的耳朵上缺了一个口,是当初闹着玩的时候不小心剪到的。
这世上,应当再没有一只在同一处有着同样伤口的残缺小羊了。
就如同他面前这个人,这么多年也再无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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