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江琬没到八点钟就打了这通电话,季子游听出她的着急,心想:她和莫雯丽应是终于联系了。
可是,二人怎么会七点多就联系上,还聊起他的事?而且,莫雯丽只见过陆偃一面,她应该看不出陆偃的年龄才对,江琬却能准确地说出陆偃有四十多岁,这实在让季子游想不通,既奇怪又不安。
季子游从小到大没看见江琬发过几回脾气,觉得多数时候,即使他犯下再大的过错、再让她失望,她也是苦口婆心的多。这一次,虽然只是短短的一通电话,季子游已经能够感受到江琬在电话那头的焦躁和愤怒。
他下意识想要逃避,努力地设想江琬会有什么具体的反应,而他又要用什么理由去回应或者让江琬接受。
然而,这非常难,他想不出理由。
这是季子游第一次带学员上飞机,偏偏却在登机前预知自己要面对巨大的困难。他难免心烦意乱,又唯恐自己不能够以身作则,做到认真工作。
由于得负责学员在执行飞行过程中的所有工作,季子游努力把那些扰人的思绪全部都压在脑海的角落里,他说服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执行工作和指导学员这两件事上,精神始终保持着高度的紧张。
在空中长时间保持着高压的状态,让季子游在第三段航程开始以前,就筋疲力尽。但他无论如何得坚持到总结会结束,既是要对张正熙负责,也是对当天的工作负责,而且,他不想在邱小雨的眼皮子底下出任何错误。
由于疲惫,季子游在晚餐吃不下东西。他想着等飞机降落析津以后,如果实在太饿,再随便吃点什么,没有想到最后一段航程却由于流控,迟迟没有启程。
机舱门早已关闭,飞机停在跑道上,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客舱内怨声载道,旅客们不断地抱怨、嘲讽民航不守时,还有人通过不断地按呼唤铃表示抗议。
在第三遍客舱广播结束时,张正熙悄悄地问季子游:“师傅,还有多久能飞啊?”
她是第一天上飞机,有一点晕机,季子游看得出来她已经累得很了,全然不见早上的那股冲劲。他摇摇头:“不知道,等机长通知。”
“哦。”她抿了抿嘴唇,瞄向正在用自拍、P图打发时间的4号位,轻微地叹了口气。
如果飞机能准点抵达析津,季子游要去饰品店拿戒指,时间也得很赶。现在飞机晚点,等总结会结束,别是饰品店,整个商业广场都关门打烊了。
趁着还没有接到起飞通知,季子游给江琬发了一条微信,说工作结束的时候已经凌晨了,这次怕是不能回家。
没多久,江琬回复说:不管多晚都回来一趟,如果不方便,你把酒店的地址告诉我。我和你爸爸一起过去。
得知季宣元也知道了,季子游的心狠狠地往下一沉,背上随即冒出了冷汗。
凌晨两点十二分,飞机抵达了津南国际机场。比起析津国际机场,这里距离市区更远。
季子游他们在客舱内送别疲惫不堪的旅客们,自己的能量也濒临耗尽。
他分别给江琬和陆偃发了一条消息,说明飞机已经落地了。
江琬很快回复:好,快回家吧。我和爸爸在等你。
季子游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他分不清江琬早晨的激动和此刻的克制哪样更令他害怕。总结会结束后,他向机长请了假,要回家里一趟。
“你是析津人?”机长意外道。
季子游点头,说:“家里有点事,知道我今天飞过夜,让我回去一趟。”
机组人员因为私事要脱离队伍,都得向机长打报告。不过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要离队的,一般都是偷偷地溜,找借口搪塞,像季子游这样老老实实请假的,机长很快就不加怀疑地相信并同意了。
机长交待:“记得明天的时间,别误机了。”
“好,一定。谢谢机长。”季子游诚恳地说。
离队前,季子游把不知所措的张正熙交给林芷妤,让她凡事都听林芷妤的。
析津的深秋格外冷,季子游从南方来,穿着春秋季的制服,没有坐上出租车就已经冷得打抖。
他拿出手机,看见陆偃在十分钟前回的微信:好,早点休息。
季子游想:此时他应该对陆偃说点什么,或者把自己遇到的麻烦告诉他。但是,他要如何说呢?假如江琬他们在意的,都是陆偃和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把手指放在指纹识别区域的那一刻,季子游感觉自己的双手冰凉,脖子上的脉搏特别强烈,耳朵嗡嗡作响。他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很久,直至走廊里的感应灯灭了,才终于按下指纹锁。
锁面立即亮起,随着一声提示音,门打开了。
季子游深呼吸,打开家门,客厅和餐厅的灯全亮着,和黑漆漆的走廊形成强烈的对比。他被光刺得眯起眼睛,俄顷看见满面忧虑的江琬从沙发站起来望向他。
他努力在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拎着登机箱走进屋里,强作镇定道:“爸、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季宣元坐在单人扶手沙发上没动,“今天你妈妈本来要和莫阿姨去仁川旅游,在机场听说你的事,她就回来了。”
闻言,季子游换鞋的动作顿了顿。他低头把拖鞋换上,感觉江琬灼灼的目光,心越发跳得厉害,不敢把头抬起来。
江琬走近的脚步焦虑而克制,待季子游耷拉着脑袋进了屋,她说:“那天你莫阿姨和东东在望北天街碰见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你说那是你的男朋友。那个男人,是你刘阿姨说的那一个吗?”
刘伊人?季子游愣住,原本冰凉的身体瞬间因为愤怒而发热。蒋云州……他真的把陆偃和陆偃的年龄告诉朱鸿歆了。
季子游沉默不语,江琬更加着急,拉住他的胳膊:“小游,快和妈妈说实话,是同一个人吗?你男朋友今年多少岁了?”
她拽得很用力,由不得季子游装糊涂。他迟疑半晌,偷偷看向季宣元,转而看向她,小声说:“四十三。”
“季子游!”江琬拔高了声音大叫。
季子游吓得怔住,只见江琬的两只眼睛很快就通红了,面庞也泛着激动的红光。
她不断地深呼吸,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眼睛里的泪光愈发泛滥。眼泪始终没有从她的眼眶里落下来,她咬牙切齿道:“你们分手。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分手!”
“妈,你不要这样。”季子游的头隐隐作痛,“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真的。”
“分手。”江琬抖得像一个筛子,冷冰冰地重复道。
这时,坐在不远处的季宣元用冰冷的声音问:“他只比你妈妈小五岁,你觉得这还不够糟糕吗?”
第119章 旁白-7
具体的数字从季宣元的口中说出,季子游只觉得心上狠狠地挨了一拳头。
他看向气喘吁吁、试图让自己恢复平静的江琬,总觉得有什么在心头紧紧地绷着,不是一根弦,它绷紧的时候,有撕裂的疼痛感。
他的嘴唇发干,半晌,说:“我是真心喜欢他,想和他过一辈子。”
“呵。”话音刚落,江琬便脱口而出了一声欲哭无泪的笑。
季子游没有因此生气,这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抿了抿嘴唇,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肯定一些,好让说出的话更有说服力,尽管他知道,这意义不大。
“你谈第一场恋爱,和我们闹着出柜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一字一句,一模一样。后来怎么样?”季宣元起身,瞥了一眼由于虚弱而靠往餐桌的妻子,语气渐渐变得不耐烦,“你分手以后跑回家里,在你妈妈的面前哭,说我们当初不准你们在一起是对的。你忘记了是吗?我现在提醒你,记起来了吗?”
他记得。即便已经过去很多年,现在只要他想起那个时候,无论是对于那段失败的初恋,还是对于后来回家哭诉的自己,都觉得狼狈和羞愧。
季子游从高中起就过着放荡不羁、自由自在的生活,他能过这样的日子,不是因为父母对他不关心,而是因为他们的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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