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瘾(8)
我等他说。
“我……”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近乎于低喃,“我……想杀人。”
我低头用筷子搅了搅盒饭,继续吃饭。
“戴雪明,你……听清了?”他迟疑地问。
“嗯。”
“你真听清了?”
“嗯。”
我还以为他神经兮兮的想干什么,搞了半天只是想杀人罢了?
他坐在对面,呆呆地静了很久,双手忽然颤抖起来:“我果然没看错……你完全不怕……你是真的想死吗?”
我并不是想死,只是喜欢濒死带来的感觉罢了。我不确定这种爱好能不能和祁蒙竹解释清楚。
“你差不多能想象出我的人生,从出生开始,我的人生就是完美的。”他说,“好的家境,好的学校,好的成绩……留学,读硕,在公司一帆风顺……我甚至懒得谈恋爱,因为只要我想,我就肯定能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我们的孩子也会和我拥有一样完美的人生。”
我拧开饮料,这是种很愚蠢的逃避现实,好像嘴里塞着东西,就可以不用回答他的碎碎念。
“我什么都享受过了,什么都做过了,我有自己的海滨别墅和游艇,那是我十八岁生日礼物。有天我突然发现,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让我有兴趣了。”
“嗑药去。”我冷漠地吐出这个词。
“不,这对我的身体不好。我又不是自虐狂。”他摇头,“紧接着我突然看了一期美国的纪录片,《富豪血案》,讲的是一个亿万富翁只是出于找乐子杀了自己的好友。雪明,我看完它的时候,突然脑子里像是亮起了光。”
于是,祁蒙竹开始策划谋杀。
他从纪录片中得到了某种共鸣。他的人生完美无缺,已经是个全属性的满级号了,这个人渴求一种升华——从众生中脱离出来,成为足以主宰他人生死的存在。
和我说这些的时候,他的表情熠熠生辉:“但我不是恶人,我是很理想主义的。这个计划必须完美,不包含负面的痛苦……”
我很不想提醒他,至今为止,这个计划中的痛苦项目已经包含了他的脑袋被铁桶砸、我的车烂了一半、备用手机坏了、我们俩在车祸中受轻伤……
作为学商的人,如果他够理智,就该知道这个投资项目不靠谱,应该及时止损了。
然后,他终于开始说正题。
“——我想杀一个想自杀的人。”他说,“假设有个人活得很痛苦,想自我终结,但是他没有勇气下手,我可以代劳。这半年来,我研究了许多种死法,有很多毫无痛苦、不影响外观的方法,我想一个个试过去……”
“抱歉,自杀这种事我还是想亲力亲为。”我对他露出个客套的假笑,背起包走了。走出两步后,又想起重要的事情,回头喊住他,“你能赔偿车辆维修费和我手机的钱吗?”
祁蒙竹提出要送我回家。
“最近治安不好,”他说,“你知道昨天你们那发生了碎颅案吗?一个流氓被发现死在垃圾桶里,头被榔头砸烂了。”
我知道。我还知道,如果继续冷战、许驼的心情继续不好下去,这个城市里有前科的重犯和在逃犯的日子可能不会很好过。
那也不关我的事。
他顺路带我去旗舰店买了新的手机,我回到家就洗洗睡了。大概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我睡得格外沉。
直到感到有人在碰我的手。
睁开眼,客厅窗户是开着的,窗帘在月影下摇曳。许驼蹲在我睡觉的沙发边,拉着我的手指。
——他从楼上翻窗进了楼下的客厅。
“还生气?”他轻声问,“阿姨说你出车祸了,很晚才回来。”
“我要睡觉,明天还要上班。”
“请假。反正快要国庆长假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交给我,“我买好票了,一起去吧。”
那是张冰岛旅行的行程单。
“我讨厌长途飞机。”
“纯旅游,不含血腥项目的。”
我翻过身,用被子捂住耳朵,想睡个安静觉。许驼存心不让我如愿,一直在说服我和他去旅游。
“——我外婆晚上经常会起来喝水。”我说,“你不想被发现就回楼上。”
但话刚说完,就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外婆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往我这看了一眼,又慢慢走向厨房倒水喝。
——许驼躲在沙发底下。
等外婆回了卧室,他又开始从底下敲沙发,吵得我没法睡,索性翻身坐起来,将他从沙发下面拽出来。可这家伙力气比我大,我反倒被他拖到了沙发下的空间里。
现在我才看见,他身上脸上都是干涸的血迹。
“刚才发泄完了之后,想了想这几天的事,确实太幼稚了点。”他笑着说,“我年纪比你大,我主动提和好行不行呀,雪明小朋友?”
第二天我请了病假。组长知道我在停车场里出车祸的事,批了几天假让我好好休养。我搬回楼上,开始准备签证材料。他的签证已经办好了,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用假身份越过面部和指纹验证的。
周三时候,许驼说他不回来吃饭,晚上和朋友出去吃。
我反应了好一会儿:“你朋友?”
这种人居然有朋友?这简直比告诉我许驼子孙满堂还要诡异。
不过我很快就没兴趣管他的朋友了。
同事给我发了消息。他知道我在病休,所以把资料放我办公桌上了。
“你之前不是好奇那个自杀案吗?就是女性自杀,脖子上绳痕很特别的那起案子。”他说,“我看你后来还和档案室申请查阅其他的上吊自杀案,对那个痕迹感兴趣。所以我帮你留心了一下,看还有没有类似的自杀案。”
结果,就在上周,在城郊地区也有一起女性上吊自杀案,绳痕和我之前留心的痕迹一模一样。
第6章
祁蒙竹还不死心,到我家小区楼下堵我。他这么折腾,我反而不太确定要不要喊许驼帮忙处理了,毕竟这人似乎不是丧心病狂,只是脑子不太好使。
那天许驼去见朋友,我下楼去找祁蒙竹。
“你为什么不去重症科室找下手对象呢?”我问,“有很多人宁可去死也不想继续苟延残喘的。”
“没有美感。”他很认真地回答,同时伸手替我把领子叠整齐了。
“虚伪。搞了半天还是想装逼。等你脑袋再被铁桶砸一下,说不定能被砸得正常点。”
我感受到了许驼的可贵。人固有几个无伤大雅的变态爱好,关键在于能不能别给别人添麻烦。
我们在小区门口说话,有个骑单车的青年经过,单车别到了祁蒙竹的车门。小祁总瞪了他一眼,但没打算计较。
这人倒是不错,老老实实下了车过来道歉:“要不换个联系方式吧,我看您这车挺贵的。”
“不用了。”祁蒙竹不想把联系方式随便给人,拉开车门上了车,“我走了,戴雪明,你改变主意的话给我消息。”
别了车的男人茫然地看着他开车离开,再扭头对我尴尬地笑笑:“你是他朋友吗?”
“不是。”
“这样啊……我还想问你要他的联系方式。总感觉不管车子的事不太好。”
我懒得听这人嘀咕,转身走了。他追了几步跟上来:“兄弟,你真不知道他的手机?”
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将我拽到身后;竟然是许驼。
他挡在我们中间,笑着问那人:“我是他朋友,你要我的联系方式吗?”
不知怎么的,他的微笑给我一种疲惫的感觉。揽着我肩膀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刚刚用过很大力气,导致手部肌肉的颤动。
青年没有再纠缠,骑上单车走了。许驼和我往回走,我挺意外的:“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见朋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