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瘾(34)
他也会和我说一些往事。
生下雪雅后,他趁机逃离了布鲁克,也在逃跑过程中遇到了两个流浪儿童。
夏墨收养了他们。许驼和杰克曼没有户口资料,他们只有两个随便的称呼,小严和小杰。
“他们在遇到我之前,都是被一户人家收养的……很偏僻的小城市,乡镇地区,那里有一对夫妇收养了许多孩子……可那并不是孩子天堂。”他说,“许驼和小杰在那待了几年。许驼因为天生个子比其他孩子要来得高,显得没那么可爱,逃过一劫。但小杰就不一样了……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让别人在他面前用打火机吗?他说,‘养父’介绍来的客人每次欺负他之前,都会用打火机点一支烟。他不想听见打火机的咔擦声……雪明,你在我的背上写些什么?”
我在他背上写什么?
我怔了怔,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在无意识地划动,在夏墨的背上写一个人的名字。
——许驼。
“许驼会来吗?”我问。
“许驼也许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嗯,L班的人正在陆续被清理中。清理不掉的,我就会把他们的罪证线索交给警方。”夏墨笑着说,“我有空把新闻带来给你看。他也好,小杰也好,现在都是被通缉的状态。”
第24章
我的反应力变慢了,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们……会被抓?”
“嗯,会被抓哦。加上阿杰的身份,外面这段时间已经闹翻天了。”
“但他们……也会说出你……”
“不会的。他们根本不知道是我抹除L班的。从许驼的角度,他只会觉得自己突然联系不上我了而已。我了解他和小杰,就算被抓,他们也不会把我说出来。”
“……好奇怪……”
“什么?”
“奇怪……你……其实害怕被牵连吗?”就像终于突破黑暗土层的种子,我对于矛盾的嗅觉恢复了过来,“你为什么害怕被说出来?明明有布鲁克这样的保护伞……”
这些千万分之一的人,控制着世界的人,他们本身可以在任何地方为所欲为。
所以,夏墨拥有这样的保护者,为什么害怕被牵连?他应该完全不在乎,说“就算被许驼供出来也没关系”这种话才对……
“雪明,你对人的反应太敏感了。不过我大概知道为什么许驼那么喜欢你了……许驼其实是个很封闭的孩子,比你封闭多了。他很懂事,从不会告诉别人自己需要的东西,但喜欢别人主动猜到他心里想的事。”
我又被丢在这。现在,两小时和两天对我来说根本感觉不出差别。广播里无间断地播放着一段杂音严重的录音,那是一个老人在用英语诠释着人类行为的本质——是李奋留下的录音带,夏墨和我说过。
被剥夺感官的人,无论你给他什么信息,他都会像海绵吸水般将它们纳入脑中。
我警告自己这一点,却没办法阻止理性被继续蚕食。更可怕的是,我之前以为自己在这里被关了近两个月,但又有些细小的迹象表明,根本没有,事实上,我只在这待了一个月不到。
我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冷静——早在几天前,对时间的感知就彻底崩溃了。
而夏墨在这里待了两年。
一种恐怖的怀疑油然而生——莫非这里会有真正夏墨的尸体?搞不好他早就疯了死了,外面的那个只是幻觉。
在无数场破碎的梦境后,我再次醒来。刺眼的光让习惯了黑暗的双眼没办法睁开——灯被打开了,调得很暗,有人在旁边。
——是夏墨。
他睡在我身边,睡得很熟。我趁机看他腕表上的电子屏,凌晨三点。
在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夏墨的手机就在外套口袋里,那里还可能有铁门的钥匙……
我轻轻地将光碟播放器拆下来,播放器很沉重,像块石头。夏墨的睡颜毫无防备,哪怕没有在他的口袋里找到钥匙,我也能用他做人质,通过摄像头威胁对方开门……
我高高举起了机器,准备往下砸。
就在这时,他猛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这个人开始断断续续说起梦话:“别……别再打我……我不走……救救我……”
这吓得我手里的机器差点掉在地上——他发了梦魇,双手胡乱在空气里推搡,碰到了我的身体;这让他微微转醒。
——没办法了!
我毫不犹豫地将机器砸了下去,金属的尖角砸在他的耳边,夏墨惊醒,从铁架床上滚落下去,从伤口甩出去血立刻染红了被单和地板。
坐在地上的他护着腹部,对我笑了笑。
我那时并不理解——或者没有时间去理解这个笑容的意思。哪怕他的头部受伤了,他第一时间护住的也是腹部。
机器再次打在他的头上,他倒在地上,但仍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看着我。我在此之前,真正杀过的其实只有季羽易,那是因为对方想杀了我,我别无选择。
可现在,我真的没办法再把机器举起来了。电视剧里那种一棍子就能将人打昏的剧情很少会在现实发生,两棍子、三棍子都不行,除非力量特别大,否则至少要击打十几下,对方才会陷入昏迷。
“怎么了……”他问,“下不了手了吗?”
我丢开了机器。哪怕夏墨拿着把刀正准备袭击我都好说,可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那等我攻击他。
见我没有动作,他捂着腹部慢慢站起来。我伸手将他拽住,摸到他的腹部。
“你感觉到了?”见到我愕然的眼神,他微笑着抓住我的手,索性让手掌继续贴在他的腹部,“已经快要瞒不下去了……明明现在一年不会和他见几次面,又是这个年纪……真是难以相信,六个月前发现的时候,还以为是做梦。”
他去洗手台那边冲洗头上的血迹,坐下休息了片刻。他笑我太冲动了,从外套里拿出了一把微型手枪:“其实有这个——干什么还要用机器砸我?”
“装子弹了?”
“你猜。”
“如果刚刚我杀了你怎么办?”
“没怎么办。除了你,还没人知道它的存在。”他又点起一支烟,夏墨抽的烟味道奇怪,应该是特殊的烟草。
混沌的脑子被刚才的肾上腺素刺激得清醒过来,我问:“抽烟不要紧吗?”
“无尼古丁的。你要吗?”
我接过他点燃的烟,吸了一口,咳得停不下来。
“其实,刚才如果你杀了我……也许你立刻就被他变成我的替代品了。可惜你没有。”他从我手上拿回烟,再次吞云吐雾,我大概能理解他对这种东西的依赖,换做我遭遇这种事被关了两年的话,恐怕就不仅仅是吸烟了。“但他对你有兴趣……呵呵,别担心,目前还是比较安全的那种兴趣。”
布鲁克会在这几天过来看我的情况。
我很难想象这两个人平时的关系。在正常的格局里,夏墨对于他应该什么都不是,那种控制着世界几分之一运转权力的人,只要他想找,有的是人趋之若鹜,愿意对他言听计从。
但他竟然可以抽时间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在几个国家和中国之间往来——我被关的地方肯定不是车水马龙的市中心——于是他再要坐几小时的车,来到这种偏僻的囚禁处,来看夏墨对我的“教育成果”。
他花在夏墨身上的时间也许比他花在其他所有人身上的时间都多。
几天后,我听见铁门被打开的声音。
“不带保镖没关系吗?”夏墨问,“他还不是很乖。”
他们俩向我走来。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观察这个世界的方法正在改变——在这两个人身上,我能清晰感觉到从老人身上传来的攻击性。我的“嗅觉”似乎敏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