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44)
陈墨这二十年活得稀里糊涂,对人生这东西参悟不透,唯一能够拿来充睑的大概只有这句话。
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写字。
陈墨写完把粉笔头一扔,准确无语地扔进了粉笔盒,底下小小地惊呼一声。
他弯了弯嘴角,指着黑板上的字问道:“听说过这句话吗?”
孩子们一齐点头。
陈墨撑着讲台,忍住头晕目眩的难受感,定了定神,说:“这是我唯一信奉的真理。相信我,好好读书,一定可以走出这里。”
他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拿孩子们的现状来鞭策,只是用一种异常坚定且认真的眼神看着他们,片刻后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相信我,一定可以。”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比起大学的连课简直不要过得太快,陈墨想到哪说哪,他年轻,长得又好看,哪怕话有点少,班里的孩子们还是轻易地被他吸引,拘谨少了些,下课后还有几个跑到他身边,要听他讲故事。
陈墨精力不振,有些头晕,半是无奈地揉了揉他们的头,“我没有什么好听的故事,你们想听什么?”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话音未落,陈墨的袖子突然被拉住晃了晃。
一低头,昨天那个小姑娘正面露担忧地看着他,“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陈墨一愣,没想到这孩子竟如此心细。
他笑了笑,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脆生生道:“我叫齐彩,齐天大圣的齐,彩色的彩。”说完又晃了晃他的手臂,“老师你的脸色一看就是生病了,奶奶之前生病也是这个样子,我家里有药,老师跟我回家拿吧。”
陈墨本想推脱,奈何齐彩一脸坚定,仿佛他不吃药就会出什么事似的,最终答应她等中午放学就跟她回家。
齐彩家离学校不远,但中途要经过一条偏僻幽静的土路,泥地上脚印稀少,看得出来平常很少有人从这里走。
陈墨跟在齐彩身后,看她蹦蹦跳跳一件开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觉得这小姑娘又是心细又是活泼,还真是可爱。
“到了!”齐彩兴冲冲地推开门,。
门槛高出一块,陈墨没留意,险些绊了一跤。
齐彩一直留意着他,扭头跑到他身侧,两只手牵住他的手腕,脸上的神情有几分小心翼翼。
大概是以为他刚才差点晕倒,所以来扶着他。陈墨心里一暖,刚想说些什么,里屋走出一个伛偻的老婆婆,满头白发,脸上皱纹纵横,眯着眼打量他,问齐彩:“这是谁啊?”
“是陈老师。”齐彩说,“奶奶,家里不是还剩下一些药嘛,老师生病了,可不可以给他吃呀?”
奶奶一听这是老师,忙走过来,招呼他进屋,“哎呦,快进来,看这娃的脸色就知道是发烧了。”
陈墨跟着进了里屋,屋内狭窄昏暗,泛着一股潮湿腐烂的味道,大概是用来烧火的木头放久了,陈墨随意扫了一眼,只见木头旁的水桶里没剩多少水。
他来时听说这边要想喝水只能去几里外的水井处挑,齐彩应该搬不动,这一桶桶的水估计都是年迈的奶奶一点一点拎回来的。
他吃了退烧药,坐在凳子上缓了缓,对奶奶说:“以后如果要挑水让齐彩去叫我,我帮您挑。”
“哎呀,这可使不得!”奶奶哪好意思麻烦他。
“没关系的……”
“陈老师!”
两人正说着,刚才跑出去的齐彩又溜进来,神秘兮兮地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嘻嘻笑道:“吃药苦,吃颗糖就甜了。”
陈墨一笑,随口问道:“哪来的糖?”
齐彩像是怕奶奶听到一样,趴在他耳边小声说:“校长给我的。”
第45章
回学校的路上齐彩一直在他身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奶奶本想让他留下,等退了烧再走,奈何陈墨下午还有课,一来一去要花不少时间,只坐了一会就执意要走。临走前不容拒绝地拎走了空水桶,说等上完课就给她把水送来。
他腿脚快,拎着桶就跑,奶奶跳着脚在后面喊,也没能追上。
齐彩自顾自地说了一路,从奶奶做的饭很好吃,说到教室窗外的树又掉了片叶子,最后话题转移到陈墨身上,仰着脸好奇问道:“老师你住在哪里呀?”
陈墨留意脚下,及时避开了一个泥坑,顺便把她也拽过来,说:“学校后面。”
齐彩小脸一皱,她去过学校后面,那里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房子。
她没继续往下说,陈墨低头一看,见她噘着嘴一脸失望,忍不住笑了笑,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齐彩的头发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干枯毛躁,柔顺得像是绸缎,扎成两个辫子垂在耳侧,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她年纪虽小,但依稀能看出来五官清丽,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让人满心烦躁都能一扫而空。
陈墨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脚步虚浮,全靠她一路小心翼翼地扶着才没摔着,听她说话也不觉得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
“老师你是哪里人呀?”
陈墨报上了一个北方城市的名字,齐彩似懂非懂地“哦”了声,接着问道:
“老师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呀?”
“江城大学。”
小姑娘对所谓的大学一知半解,但对江城这个大城市的名字很是熟悉,当即就“哇”了一声,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老师你好厉害。”
陈墨笑笑:“等你将来考一个更好的大学,比老师还厉害。”
小姑娘坚定地点点头,认真道:“我一定会考出去的!”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太可爱,陈墨的嘴角始终挂着笑意,“好啊,我相信你。”
两人慢悠悠地走回了学校,趁离上课还有段时间,陈墨回屋子趴着睡了会觉,醒来出了一身汗,精神倒是恢复了一些。
他来得匆忙,除了衣服没准备别的,眼下连个体温计都没有,自己试了试额头,觉得烧应该退得差不多了。
下午的课讲的是生字,需要一笔一划地教,教小朋友总得需要点耐心,一节课进度极慢,黑板上的字寥寥无几。
陈墨在底下转悠着看他们写字,孩子们对老师的检查总是会不自觉地紧张,写着写着就抬起头瞄他一眼,然后专心致志地对着黑板上的字照葫芦画瓢。
陈墨看了一圈,最终无奈地认清了一个事实——山区的教育确实落后。
别说写字了,有些孩子连握笔都不会。
他好脾气地教了一遍又一遍,病愈后的身子发虚,讲到最后累得差点站不住,撑着讲台没让孩子们看出端倪,拍拍手说:“下课吧,别忘了回家多写几遍。”
他上的是最后一节课,刚说完就见几个男孩子背着书包迫不及待地冲出去,经过他时还不忘说一句“老师再见”。
陈墨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慢点跑,别摔着。”
等屋里的孩子都跑光了,他才低下头重重地吐了口气,拖了把椅子坐着休息了一会,感觉头没那么晕了才站起来,拎起门边的水桶走出教室,刚锁上门就看见齐彩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
小姑娘一见到他就眼神一亮,兴冲冲地跑过来,摊开手掌给他看,开心道:“老师,校长又给我糖啦!”
她衣领有几分凌乱,颈侧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咬了,留下一道不那么明显的红痕,陈墨留意了一眼,心里突然涌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他的目光落在那几块水果糖上,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旁边校长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
校长大概没想到他还没走,脸色变了一瞬,而后抬了抬眼镜,温和地笑道:“陈老师辛苦了,讲了一天的课,早点回去休息吧。”接着看见他身侧的水桶,恍然道:“这是要去水井打水?”
“嗯。”陈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很奇怪,校长明明看起来和蔼又憨实,可他就是莫名地亲近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