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知长夏(45)
林知夏将名片接了过来。
“干什么?”一声粗喝惊雷般响起。
林知夏被吓了一跳,只见盛朗铁青着脸,从走廊一侧大步走过来。
盛朗只穿着一条运动长裤,光着膀子,搭着一条浴巾,一身水珠往下淌,两个眼珠直冒绿火。
“做什么呢?”盛朗把林知夏拽到身后,一脸怒意地瞪着杨景行,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林知夏错愕。
盛朗没理他,依旧充满敌意地看着杨景行,仿佛一头被入侵了领地、雌兽被觊觎的雄兽。
电光石火间,杨景行明白了!
他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盛朗的眼睛用力眯了一下,不甘示弱地掀起了唇角,露出了尖锐的犬齿。
林知夏拉了盛朗一下:“你干吗?杨先生给我名片罢了。你赶快去把衣服穿好,不冷吗?”
走廊里的暖气没有场馆里的足,盛朗其实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是他沉浸在全副戒备的状态中,周身沸腾着一股杀气,寒冷反而让他更加亢奋。
高压之下,杨景行有点扛不住,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小狼!”林知夏抓着盛朗的胳膊,“走吧。别感冒了。”
盛朗深吸了一口气,垂下了眼帘,气焰眼见地收敛了回去。
林知夏朝杨景行略一欠身,走进了游泳馆的门里。盛朗落后几步,警惕回望的神色像战场上负责断后的士兵。
就在盛朗转身之际,杨景行开了口。
“他还不知道吧?”
盛朗猛地回头,敌意再度飙升到了最高点。
知道什么?
知道自己的性取向?
还是知道自己喜欢他?
自以为藏得极深的秘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这个年长的男人点破,像是用利刃撬开了贝壳,将一肚子软肉和脏腑曝露在了烈日下。
杨景行补充了一句:“你也是,对吧?”
这么问只是走个过场,他很确定这个俊美的少年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取向。
而盛朗眼中的震惊、羞耻,以及恼怒,也完全证实了杨景行的猜测。
藏得真深。
杨景行在gay吧里没少见到盛朗的同龄人,这些小孩儿上道得很,一旦弄清楚了自己的性取向,便很积极地去寻找同类,融入到圈子里,在日常生活中也不会刻意遮掩。
现在的孩子的个性比过去要张扬许多,不怕歧视,逆流而上,活得非常恣意。
不像盛朗,遮掩着,排斥着,好像这是什么很羞耻的事,固执地不肯接受自己。
这么保守,这么羞涩,这个少年好像不属于这个开放的时代,像是从很久远的过去走来的。
可也正因为这一份特质,让盛朗更加与众不同,更加诱人沉迷。
如果能引导这这个少年逐步正视自己,进入他所属的世界,并且放开手脚享受这种独特的欢愉,是多么具有挑战,又多么刺激的事!
杨景行在这头千回百转,盛朗在那头已经调整好了脸色。
两扇玄铁大门合拢,将所有的情绪和秘密都关在了厚重的门后。
“我不会再为难你妹了,你也不用成天跑过来盯梢我。你一个社会人士,我们只是一群学生,井水不犯河水,少打交道的好。”
杨景行望着盛朗的背影,觉得骨缝里都泛着痒。
才不呢,宝贝。我们有预感,我们以后要打的交道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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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室里,盛朗往身上套着毛衣。
林知夏坐在长凳上,把玩着手里的名片,问:“杨素素她哥经常过来?”
“没有!”盛朗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个谎,“不过他这个人不正经,你别和他走那么近。”
“你怎么知道他不正经?”林知夏哂笑,“他的意思,好像真有点想把你招做上门妹夫的样子。”
“你别听他胡扯。”盛朗说,“你拿他的名片干吗?丢了!”
“留着也许有用呢。”林知夏笑,“万一哪天你真被杨家人抓去和杨素素拜堂,我好歹知道能去哪里救你。”
盛朗哼笑了一声,转过身去的一瞬,面容还是不可控制地阴沉了下来。
他的秘密不再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一个秘密一旦多了一个人知道,那距离它传播开来,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盛朗仿佛能听到时钟的滴滴答声。
等那一日到来,他的生活将面临怎样的改变,他不知道。
可他不想改变,他只想像过去几年一样,守住自己这个小小的巢穴。
窝里只有他和林知夏,清静地,安稳地,一日复一日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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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节日扎堆,像晚会快结束时赶着上场露个脸的歌舞演员。
其中最受学生欢迎的佳节,就是圣诞节和元旦了——因为会放假。
今年的平安夜恰好在周六,学校免了晚自习,第二天又不用上课。于是林知夏他们一群人结伴去市区江边看放烟火。
市中心的步行街上,人潮如迁徙的蚁群,四周的高楼大厦外墙流光溢彩,广告屏变换闪烁。
大伙儿一钻进人群就挤散了。盛朗牢牢地扣着林知夏的手腕,拽着他在人海里艰难地走着,试图寻找一个宽松点的地方。
人流突然一阵涌动。盛朗眼疾手快地将林知夏用力拽进怀里,紧紧搂住,避开了那一波冲击。
林知夏还没反应过来,脸就埋进了盛朗的怀里,一股温暖的气息涌入鼻端。
这家伙居然都这么高了,胸膛什么时候这么坚实宽厚了?
虽然还未成年,可盛朗几乎拥有了成年人的体魄。他还没停止长个子呢。真不知道他将来会长得多高大。
被紧拥的感觉对于林知夏来说也很陌生。他长大后,林安文就不再抱他,取而代之的是摸头和拍肩了。
可人大概天生对身体亲密的接触充满向往。
手臂环住彼此的身躯,体温交融,心跳同步。尤其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身边的人又有着自己早就熟悉的气息。
盛朗的怀抱让林知夏觉得格外地安心和舒服,就像和他一起挤在冬日的被窝里,阳光照在被子上,把被子下的身体晒得暖烘烘、懒洋洋的。他可以这么躺上大半天。
可盛朗很快就松开了手。
“没事吧?”盛朗低头轻声问,“没给踩着吧?”
“没。”林知夏有些不舍,但是也松开了手,“我们往旁边走吧。中间人太多了,不大安全。”
盛朗仗着个子高,踮起脚尖左右瞧了瞧,望见一处人不多的地方,拉着林知夏钻了过去。
这里是一处花廊,是专门布置出来给游客歇脚和拍照的地方。
花架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槲寄生花环、圣诞彩球和雪花。地砖里嵌着的灯向上投射出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将装饰品照得美轮美奂。
架子顶上的白色灯光落下,落在槲寄生上,也落在两个少年的头顶和肩头,像洒了一层薄雪。
阵阵甜蜜的奶香从一旁的甜品店里飘出,伴随着轻松欢快的圣诞音乐。
圣诞节在国内早就演变成了异教徒们的一个情人节。花廊里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
有一对就站在盛朗他们旁边,前一秒还在自拍合影,紧接着就抱在了一起,若无旁人地开始接吻。
盛朗板着脸别过了头,耳朵尖却是红通通的。
林知夏噗哧笑,抬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居然红了!你少装清纯了。当年是谁带着我去小旅馆里看客人办事的?”
“那是冻的!”盛朗说,“亲嘴儿有什么好稀罕的?哪儿亲不行,干吗一个二个都跑到这里来?”
“这里挂了槲寄生呀。”林知夏指了指头顶那些墨绿色的树枝环,“你不知道?老外有个说法,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情侣,就能永远在一起。”
盛朗抬头望了望,目光又落在了林知夏的脸上。
林知夏仰着头,落下来的白光让他看着仿佛站在雪地里,漆黑的眸,红润的唇,面容有着难以描绘的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