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门(17)
他等不及看清薛诚的脸了,他要上前近近的、仔细地看,立刻大步迈着往下跑,脑子里晃晃的都是薛诚的身形,楼梯看不清,扶手也抓不牢——他忘了自己四天没吃饭了,跑得太急,现在劲儿一下子反上来,眼前忽地黑了。
脚一软,肩膀在扶手上磕了一下,整个人从楼梯上向下栽去。
薛诚本来可怜地等在玄关,等阿姨去叫家里主人,谁知道一下子就见着了杨嘉凡,那小子不顾一切地往下冲,他心里一紧,脚已经跟着迈出了几步,下意识抬了手,半环着个抱。
可不等下一秒,杨嘉凡就软倒下去,迷茫着眼还望向自己。他忙去迎,全身肌肉骤然紧绷,三步并两步往上跑,可还是来不及,他也疯了一样往前扑,最后跪在台阶上抱住了他的腰,好歹保住了杨嘉凡的脑袋。
杨嘉凡不轻,薛诚绷着劲儿要起来,好让杨嘉凡先躺下,结果腿刚一使力,膝盖那边钻心般的疼,背上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不知道是疼得还是给杨嘉凡吓得。他一咬牙,还是给杨嘉凡放了下来,让他躺在自己腿上,两个人一起蜷在半截楼梯上。
杨嘉凡就是饿的,低血糖,晕过去那一阵儿已经醒了,然而他愣是憋着不睁眼,只用右手偷偷抓了薛诚的衣角,一副昏死过去的样子。薛诚也想不到他病了还有心思搞小动作,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又抬着他的下巴掐人中,他紧张坏了,额头的汗珠成滴地往外冒,啪叽一个小汗珠落在杨嘉凡脸侧。
杨嘉凡眉头动了动,心道这人不会哭了吧?他自己心里也一包袱的委屈,刚刚被薛诚摁人中给疼忘了,现下嘴一瘪,一边眼睛睁了条缝儿,水淋淋地瞅他。薛诚一口气还没彻底松完,杨父从楼下上来,看也没看薛诚,低头捏着杨嘉凡肩膀喊他,薛诚顺着去看,杨嘉凡又闭着眼一动不动了。
“除了你们之前说的那两个陈旧性胃出血点,这次又严重了一些,之前吃的药有什么?”
杨妈妈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出血点?之前吃药?”
“你们随车来的那个家属提供的信息,他是不是比较清楚情况?”
刚才家里叫了救护车,只能上一个家属,杨妈妈红着眼眶就要去,被杨父拽了一把,眼睛瞥了瞥薛诚的腿,让医护人员把他拉上去了。
当下薛诚在七楼拍片子,旁边海格推着个轮椅等他。
他不想叫海格,可他腿用不上力,在医院里挤电梯都困难,总不能叫郑夏一个小姑娘来帮他,手机翻了翻,私事上能联系的人还真没有了。前些年再难捱的日子都是自己过得,可这次不行,杨嘉凡顶着个破胃要跟家里闹,自己不能在这儿耽误。
他撑着床边换到轮椅上,自己滑到门口,想开门却握着扶手把自己拉了过去,海格从后面给他打开,直接推他出去。先回到楼层西头的诊室,再去治疗室打石膏,陪他听完了骨裂的注意事项,两人出来门,一个妇人正在咨询台边站着,左右张望。
“阿姨,”薛诚自己往那边去,是杨嘉凡的妈妈,“怎么样了?”刚刚在车上杨嘉凡就醒了,不过很虚弱,瞧见薛诚在一旁交代自己的胃病,眼睛又闭上了。
“他醒了,”杨妈妈交叠的手紧攥着,自己也拿不准该怎么跟眼前的人说话,语气和身体都有点僵硬,“你过去看看他,让他吃点儿东西吧。”
“好,我马上过去。”
她看见薛诚的腿,要来推他,薛诚拦了一下,往后指了指:“我没事,让我朋友帮忙就行了,拿了单子就去。”
海格撇了工作来的,不等薛诚赧着脸跟他道谢,掏出手机发给薛诚一串号码:“给你个人用,别谢我,得你自己给他开工资。”
郑夏海格这几个朋友都把杨嘉凡当个小孩儿,很照顾,后来跟薛诚也不见外。薛诚明白工资钱不是重点,是海格怕他过意不去。他不啰嗦,给那号码打电话让他买个手机来,挂下了,还是对海格说:“谢了。”
“别别,不用谢我,”薛诚吃的那飞醋大家都知道,他跟他开玩笑,“还是希望薛老板少挂念我吧!”
第六节
家里给杨嘉凡调了个单间,他躺在铺着白棉布床单的病床上,床头柜上放着一小碗白粥,没动过。薛诚在病房门口叫了声叔叔,杨父看了他一眼,错身走开了,薛诚自己进去,又对着杨妈妈叫了句阿姨。
这回杨嘉凡听见了,抬头去找,想也没想到薛诚居然坐在轮椅上,他慌了下,撑着胳膊就要下床:“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薛诚安抚他,杨妈妈站起来让开位置,他来到床边:“磕了一下,打了石膏就行了。”
杨嘉凡胡乱点点头,薛诚又说:“怎么还不吃东西?”
杨嘉凡低下头,指头抠了两下被子边:“你在我就吃,”他偷偷瞧了他妈妈一眼,自己去端粥碗,他不清楚他妈妈是什么态度,对薛诚能接受几分,只是笃定她一定心疼自己,低头嘟囔,“走了我就不吃。”
他手上插着针头不方便,薛诚给他拉起来桌板,让他自己用勺吃。杨嘉凡表面一口口地吃粥,心却想着好不容易躺了回病床,真想让薛诚喂他,只是碍于当着长辈的面他还得要点儿脸。
“上次开的奥美拉唑是不是没吃完?”薛诚提醒他,“那个胶囊。”
“没吧……感觉没事就没吃了。”
“黄色圆片儿的那个呢,吃了几天?”
“也,也差不多吧……”杨嘉凡只敢掀着眼皮一下下地瞟他。
薛诚无视掉那种带着讨好撒娇的小眼神:“我去医生那儿,你好好吃饭。”
“不行!”杨嘉凡把勺子往碗里一戳,“你走了我就不吃了。”
薛诚有点儿生气,杨嘉凡吃药不好好吃,自己的胃和身体也不爱惜,年纪轻轻比自己身体还差。他火起想凶他两句,又咽下去了,不光是因为杨妈妈站在床尾,更是因为杨嘉凡是为他闹得这一场,他看着他泛着光的黑眼睛,心疼了。
杨嘉凡一时间硬气得不行,薛诚看了眼杨妈妈,他也下意识地看,一看就有点儿泄气,然而还是不松口:“不在就不吃。”
“他说完就回来,你爸那儿不管,我说的。”杨妈妈把掉下来的一缕头发拢上去,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开口道:“等你养好了,随便你住在哪里,”她不可能不介意薛诚的那段日子,但是比着亲骨肉折腾身体,杨嘉凡那样才是在她心上割口子,她着实承受不住,“别再这样糟蹋身子了。”
杨嘉凡胃病是之前查出来的,本来肚子疼没在意,有次疼狠了去医院才知道有出血点。他和薛诚都有点儿懵,大小伙子的身体怎么这么脆弱,薛诚那反常的作息熬了几年下来,不知道虐待了肠胃多少回,现在还相安无事。这次一折腾,胃病又重了些,床头好些盒盒罐罐,打着点滴,脸上没有血色,看着很是可怜。
他每回面对他爸妈就低眉垂眼一言不发,一副病弱心冷的样子,等薛诚来了就好似换了个人,去拽他胳膊,握着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帮他捂着。其实还没到冬天,没冷到那份儿上,不过杨嘉凡还是得意地问他:“暖吧?”
薛诚觉得他两三年来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个问他要虾饺吃的小孩儿。
杨嘉凡在医院待了四天,大部分时间薛诚是不在的,他那个样子实在不方便。好在杨妈妈许了杨嘉凡之后他就不那么较劲儿了,饭会吃,只是胃里难受吃的少,薛诚来时会给他带点爱吃的点心,不光有杨嘉凡的,还有他家人的,量不多,花样不少。
杨妈妈和薛诚打照面的次数越来越多,说话间也随意了一些,她没在薛诚身上寻着那些不入流的特质,相处起来竟然总是忘记那事儿。这时想起来了,从一旁偷偷瞄,看他给杨嘉凡分肠粉,结果怎么看她儿子都像被宠着的那个,还像个恃强凌弱的混蛋一样挑三拣四。她看得出来薛诚有意避免亲密举动,但架不住杨嘉凡不要脸的要求,他难受得久了,顾不上这些,只想跟薛诚撒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