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长风(51)
杨嘉佑心下了然:“噢,我跟你一起去。”说着,他进屋拿了手机,动作利索地站在玄关处换鞋,一副不由分说的样子。
许立见杨嘉佑神情认真,就没有拒绝。
俩人坐着公交往城市的另一个方向赶,七点多的时候,车上人不算多。许立坐在靠窗的位置,杨嘉佑在他旁边,耳朵上戴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音乐。
静默地坐在彼此身边,内心有种笃定感。
中途转乘了一趟公交,四十多分钟以后,他们到了一个小区。这地方也在市区,地段不错,只不过跟杨家方向相反。小区的绿化带里时不时冒着几个孩子,多半是在捉迷藏。
视线往上抬,能看见零零星星的灯火,空气里飘荡着饭菜的气息。
杨嘉佑问:“你家住几楼?”
“五楼。”许立在前面带路了,掌心里捏着家里的钥匙。
由于常年无人居住,开锁的时候,门发出干涩的吱呀声,邻居还以为是小偷来了。
“哎?谁呀?”
许立觉得她面生,“我家住在这里。”
女人手里端着碗,脚边站了个孩子,大门虚掩着,身后的电视机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杨嘉佑跟着许立进屋了,客厅的灯闪了闪,很快便照亮了屋子。
三室一厅的结构,屋子很干净,东西都收纳得整整齐齐。
许立抬起头,天花板上已经没有烟熏的痕迹,看样子是杨叔叔找人重新粉刷过。许立的眼眶忽然有些温热,他竭力克制住情绪,推开自己的房门。
年幼时,他还睡单人床,格子花纹的防尘布将床铺遮盖起来了,那架立式钢琴沉默地站在角落里,让人想起幼年时弹奏的画面。
杨嘉佑里里外外巡视了一圈,“这房子挺好的。”
“嗯。”许立站在书桌前,台面上摆放着一张婴儿的百日照,他用掌心轻轻擦拭上面的灰尘。
杨嘉佑扒在门边儿上看,见照片上的孩子额头上点了个大红点,笑道:“你小时候?”
许立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是妹妹许岚的照片,他记得妹妹脖颈处有一个淡淡的胎记。
杨嘉佑知道许立家里的事情,怕说多了让他伤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奶奶的房间也重新收拾过,只是放在客厅的针线篓子应该被烧了。
许立站在门口不敢进去,13岁的时候他无法想象奶奶是如何煤气中毒的,是秦老师和杨叔叔帮他把伤害降到最低,尽量让他从伤痛中恢复过来。
杨嘉佑和杨嘉羽二人,是他少年时期最亲密的玩伴,填补了他心中巨大的窟窿。想到这里,许立单手撑在墙壁上,背脊有些发颤,时不时吸着鼻子。
杨嘉佑掏出口袋里的纸巾,声音很轻,“擦擦。”
许立接了过来,没有回过头,只是深呼一口气。
杨嘉佑说:“朝前看,往后还有好日子,”他顿了顿,仿佛有些词穷,“你不是还有我们吗?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口,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泪意悉数涌来。
杨嘉佑半开玩笑,“哎,以前谁说的,不在我面前流眼泪?”
许立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哭得很安静。
杨嘉佑只好轻轻拥住他,掌心按着他的后脖颈,语气里带了点哄劝,“想哭就哭吧,不用忍着。”
啜泣声响在空气里,许立回抱住杨嘉佑,他闭了闭眼,眼泪悉数落在杨嘉佑的T恤上,呼吸变得沉重,情绪逐渐散开。良久,眼泪挂在脸上,脸颊有些僵硬,许立将下巴抵在杨嘉佑肩膀上,声音很轻:“嘉佑,你是不是比我大几个月。”
“是啊。”杨嘉佑轻轻拍着他的背脊,仿佛在哄着他,“怎么了?”
许立笑了笑,“那我是不是得喊你一声‘哥哥’?”
杨嘉佑‘切’了一声,没好气地说:“你跟杨嘉羽一样,没大没小,总是对我直呼其名。‘哥哥’两个字我可不敢当。”
空气骤然变得寂静,许立靠在杨嘉佑肩头,低声喊:“嘉佑。”
“嗯?”
“哥哥。”他哽咽着,吸了吸鼻子,问:“你听见了吗?”
“……”杨嘉佑泪眼闪烁,手臂的力量收紧了,“嗯,听见了。”
这样拥抱着,也觉得非常幸福,还跟小时候一样,甚至更加笃定、亲昵。
过了一会儿,许立笑了笑,闷声说:“嘉羽其实很在乎你这个哥哥,真的。”
“你那不是废话?她是我亲妹妹。”杨嘉佑敛住情绪,语气又跟平时一样。
许立轻声说:“我也有一个亲妹妹。”
杨嘉佑心里一惊,想起很久以前爸爸说许立的妈妈因难产去世,有关他妹妹的事情,杨嘉佑倒是不清楚。许立没有继续往下说,杨嘉佑猜他妹妹可能也不在了,他怕许立难受,就没有追问。
半晌,许立的情绪缓和过来,松开手,再抬起眼眸时,目光也舒缓多了。
杨嘉佑看了看四周,“今天过来要拿什么东西吗?”
许立点头,“嗯,稍等一下。”那场火势烧了不少东西,但他房间的门当时关着,仅剩的相册放在书架上。里面放着妹妹许岚的照片,之前他跟警方联系过,许岚失踪时的基本信息已经登记,如果有其他照片就更好了,他才回家取相册。
待许立拿好东西,俩人准备离开了。
邻居的门虽是关着的,时不时能听见孩童嬉闹的声音,好像是说不想洗澡。
这个小区的生活气息更浓郁,尽管夹杂了太多创伤,还是藏着许立的童年,让他惦念。
重新锁好门,顺着楼梯往下走,声控灯逐渐亮起,杨嘉佑走在许立前面,他看着杨嘉佑背影挺阔,想起之前查阅的同性恋资料。
他觉得文献上的归类不全。
还有一种类型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爱有时候不分性别,就像杨嘉佑一样,坚实地陪在他身边,是亲人,是挚友,也是心动,这些感情混在一起,让人割舍不下,想一生一世跟他在一起。
初高中时期,许立经常跟在杨嘉佑身后,当他的跟班,在少年人的游戏规则里,杨嘉佑始终坚定地维护他,他有时候睡觉前会莫名其妙地流眼泪。他一直跟着雄鹰起飞,感受到生命的张力与浑厚,已经割舍不下了。
他曾经想过,假如这个世界上没有杨嘉佑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许立不敢往下想,这是一件不能想象的事情,很可怕。
这种爱,像长在了许立身上一样,一想到没有杨嘉佑这个人,就像抽筋拔骨。
以许立对杨嘉佑的了解,杨嘉佑表面上看着咋咋呼呼,有时候很幼稚,还蛮横不讲理,其实他心很软。有些话许立不能说多,因为杨嘉佑会当真,无形中给他带来压力。就像现在这样,陪伴着彼此,其实也很好。许立已经知足了。
搭乘通往学校的公交车,杨嘉佑还在问:“下学期就大三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许立不答反问:“你呢?”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想出国读研,之前跟导师做的事情也很顺手,如果将来有机会,继续深造也行。”
许立说:“我对学术没什么兴趣。”
“是没兴趣,还是不想有兴趣,”杨嘉佑认真地看着他,“如果能申请到奖学金,生活方面我们俩一起分担,花不了多少钱。”
许立没说话,心情有些沉重。
杨嘉佑问:“你之前做的兼职都跟自己专业相关吗?”
“差不多。”
“有兴趣吗?”
许立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小声说:“可以挣钱。”
杨嘉佑一本正经地说:“不用那么着急挣钱,深造以后,薪水照样不差。”
许立想起另外一件事,“嘉佑,咱们高中同学大部分都出国了,你本科没出去,觉得遗憾吗?”
“不会,”杨嘉佑神色坚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必刻意在乎别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