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陛下直接了当的泼了一瓢冷水。
“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他平静道:“这些妖魔术士多半都喜欢谶纬谣言这一套, 常常造作预言, 趁机生事;奇谈怪论, 不足一哂。如果日日都要推敲他们的谬论,那天下就没有可以打的仗了。诸如’天命‘、’天数‘一类,无论是朕还是李药师, 生平都见得实在太多,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战场交锋当然惊险万分,也时常会有意料不到的变故。但百战名将久经厮杀, 内心早已磨砺得坚韧不拔,绝非寻常变动可以惊扰。
林貌没有意料到如此反应, 瞬息中有些惊愕: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呢?”
“处置?没有必要处置。”陛下语气很平静:“朕与李药师的意见相同, 既然妖魔术士前赴后继、悍不畏死,那就一如他们所愿好了。而今李药师不计成本,已经加大了炸药——化肥的用量,除了掺入白糖以外,还因地制宜, 将碎骨、铁丝、细小的石子,混入了炸药之中, 效果尤佳……”
林貌:…………
人为制造出类似于破片炸弹的土制武器,利用碎裂金属与腐败有机物制造出贯穿伤与细菌感染双重buff,这样狠辣阴损的手段, 能不’效果尤佳‘么?”
不过吧, 这种手段绝不可能记载在指导手册之中的(毕竟组织还是得要脸的嘛), 能在短暂实践中迅速摸索出**的真正用法, 李药师这份眼力与决断力也真正是老辣之至,迥非大手子可以想象。
显然,除非妖魔信任的“天命”是某种当量更高,威力更强——譬如铀-235一类的东西——否则无论顽抗的意志坚硬似岩石似生铁,恐怕都只能在那足以匹敌金箍棒全力一击的爆炸中报销了事了。
所以,也无怪乎李药师的信心充裕至此,居然敢以公文向至尊公开担保,要在十日之内彻底解决突厥问题了!突厥可汗劳师远征国内空虚,新旧冲突重臣反目,在大举兴兵扩充力量之时,却也恰恰是内部四分五裂亢龙有悔之日。这种局势岌岌可危,要么便是一把梭·哈以胜利奠定威望,彻底消灭国中隐患;要么便是在浪战中输掉裤衩,成为常驻长安、德高望重的艺术工作者……
不过,草原各部似乎没有什么君君臣臣,效忠可汗的观念;只要一战扫清王庭,仆从立刻便会四散自保,与旧主翻脸时根本不会有什么道德的顾虑。否则的话,林貌倒很想建议李药师将突厥可汗绑缚军前,到草原各部去叫个门什么的……
哎呀,这么一想,无父无君的野蛮做派,其实也有是它的好处的嘛。
他虚心向陛下请教:
“这么来说,是要做最后决战了?”
“不错。”猫猫点头道:“既然要一举扫清王庭,那必然是要打大战。草原上骑兵对决,战局扩散的速度相当之快。不能不在数日内料理干净。”
作为军事届绝对的行家,皇帝陛下向一无所知的大手子稍微解释了现下的处境。简单来说,作为几乎左右了整个世界战争局势的神物,高爆火药仅仅登场一次,便展现出了它无与伦比的影响力——不过,它最大的威力还不在于其惊人的杀伤与震慑作用,而更在于对整个战场局势的改变。
草原作战最看重的就是辎重与后勤能力,而大当量的火药则恰恰解决了唐军的麻烦。在面对漠北军队仓促修建的简要工事时,他们再无需费力搬运沉重的攻城器械,只要打开包裹挖掘坑道塞入火药,直接地雷起兮轰他娘,一炮便能解千种愁。
于是,在卸下这沉重负担之后,唐军的机动能力与作战半径都随之迅猛扩张,间接推动着战场局势快速变化,完全超出了战前的一切预估,乃至于以陛下的天资经验,居然都难以揣度战事的走向了——要知道,以先前他的估计,还打算是要屯粮屯兵,以国力与突厥做长久的周旋呢。
当然,速战速决总能最大限度减免消耗。但火药威力之大,后续影响之剧烈,仍旧大大的破坏了陛下与李药师敲定的计划。他不能不向自己忠心的臣子仔细交代:
“以朕原本的打算,是希望将战场限定在阴山、古秦长城一带,但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皇帝坦率的解释:“李药师很明白的告诉朕,说追亡逐北之时,不能有所顾及,只能尽其所能,由胜负而定。如此一来,战场波及的范围,便决计不可预测了!”
林貌心中微动,意识到这是来自陛下委婉的警告——虽然战场波及范围不可预测,但既然特意要向自己示警,那多半就会牵涉到这五行山下避世独居的小小村落,引发什么不可揣测的变故。
……是了,五行山在原著中又号为两界山,是大唐与西域乌斯藏的边界,人间与鬼蜮斩然分别的界限。但自古以来,疆域之间划下的界限,又有哪一次不是用刀兵论定的呢?
林貌思索片刻,终于郑重点头:
“我会留意的。”
“那就好。”猫猫松了口气,心想不枉他费力安排政务,腾出时间提醒自己的心腹:“朕便先回去料理军务,此后有事再说——对了,皇后身子好了不少,还格外心心念念,想托你给看病的大夫送一点赠礼。”
说罢,长毛狸花猫摇一摇脑袋,竟从胸口那厚得出奇的毛发中掏出了一张团成龙眼大小的丝帛,其上以金丝织成,五色闪耀、夺人眼目,以至于林貌情不自禁,连连注目不止。心中也不觉好奇之至,真不知陛下胸口是怎么藏下的这样大的圆珠。
难道依靠仙丹附身之后,就连毛发都会有这样大的区别么?
那明珠虽然硕大,摊成丝帛后却甚为轻薄,放在桌上便鼓舞不休,直欲随风飘扬。陛下不得不伸出一只爪子,小心压住:
“皇后的父亲奉隋文帝之命,曾巡视南北、光阅风物,其见闻广博,天下无可比拟,只是谢世太早,并未有笔墨传世。这绢帛上的种种,都是皇后与长孙仆射于闲暇时回忆先人的教导,一一口述校正,再请虞世南誊写所得……”
果然,绢帛上五色灿然,都是以各色笔墨誊写的蝇头小字,笔锋清秀。显而易见,在意识到昂贵的礼物必然会遭遇组织种种的限制之后,大唐皇室相当聪明的转移了示好的方式——这一份以皇后个人名义为医生所预备的家传礼物,当然就为妥帖、温和、不露痕迹了。
想来,就是最为不近人情的规矩,也不好拒绝这样一份心意吧?毕竟,一张记录轶闻杂事的手写绢帛而已,又能昂贵到哪里去呢?
……不过,林貌也心知肚明,晓得陛下选择此时来递交这一份包含心意的礼物,必然是有所图谋。毕竟,李药师的打法固然强劲刚猛,无往不胜,但对火药的消耗实在也是太大,必须要现代世界随时支援;更为甚者,皇帝在以跨时代的暴力降维打击突厥之时,未必不曾心怀忧惧,担忧着同样的打击降临于唐军头上。所谓谋一时者当谋万世,在确认技术的暴力之后,当然要以积极的姿态引入更为强盛的暴力。
但是,这样无休止的索取军事技术,真的不是在组织底线上跳舞么?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运输“农业用具”也就罢了,真要长期建立军事联系……
或许是见林貌微微有些犹豫,皇帝陛下露出了微笑:
“皇后父亲,先长孙令公,在西域所见的奇巧之物,实在不可胜数。譬如,他曾在如今河南一代,亲眼目睹当地村民挖掘出无数龟甲、兽骨、形制怪异的铜器,其上还有纠结缠绕,不可辨认的奇特符号。长孙令公大为好奇,曾下令搜集过不少器物,运回长安家中,侥幸未被兵火波及。而今,这些器物都被皇后一一拓印在了绢帛上……”
皇帝昂一昂头,抬爪指向绢帛之后古怪而又扭曲的图像。那种纠结扭曲而又充满野性本能的线条,绝非后世任何一个方家可以靠想象力伪造,而决计出自人类最古老与原始的形态,不可理喻的种种欲望,绝无掩饰的野性呼唤——
猫猫稍稍推一推绢帛,满意的看到了铲屎官脸上如红绿灯一般闪动的惊骇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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