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师尊是魔头(70)
法道真人老成的叹了口气,倒像是一个稳重长者的模样了:“我好歹是他师尊,他总是躲着我是什么意思?”
“总是?”寒净居然现在越来越懂得听人话中的意思了,“师祖不应当在大世界研习仙道吗?怎么总是找师尊?”
法道真人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你身后,是你的徒弟吗?”
寒净和福旺互相握着对方手腕的双手几乎同时加重了力道,寒净再侧移半步,将福旺整个人挡在身后:“是我的小徒儿。”
法道真人又笑了:“那躲什么啊?快出来拜见祖师爷。”
寒净也笑了:“师祖不是向来不喜欢人拜来拜去的嘛?不知师祖这次回来,能留多久?”
法道真人瞥了福旺一眼,视线落回寒净身上:“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寒净道:“可书上说了,飞升之后就要去往灵力更加充沛的大世界,这个小世界已经容纳不了仙人。”
“小寒净是不欢迎我?”
寒净笑容难以维持,假笑是比斗法还要耗费心神的事情:“寒净自然欢迎师祖归来,只是唯恐小世界的灵气难以维持师祖的灵气运转,怕伤了师祖身体。”
法道真人笑容灿烂:“小寒净有心了。”
师尊去哪了
对方乃是仙人,何况是不曾撕破脸的师祖,寒净实在不好表现的太过提防。
“师祖在找师尊吗?师尊不在这里,师祖何不去别处寻找?”
法道真人双手背于身后叹了口气,他这幅模样实在老气横秋,记忆里,法道真人实在是极少有过正经的模样,寥寥几次譬如,喝酒被凶了,真人便会背着手叹气,一本正经地端着师祖的架子教育寒净:“你师尊实在是不太可爱,你以后不要学他。”
小寒净便懵懂的看着师祖,觉得云端之上,山风之下,师祖真是格外凄凉,却也格外伟岸。
然而个头矮小的师尊一从屋里探出头来,凉凉的问一句:“你方才跟我徒弟说什么?”
法道真人的伟岸就立刻不见了,笑嘻嘻地讨好道:“我说我们家小玉儿实在太可爱了,小寒净这方面还要多多向他师尊学习才行。”
等寒玉一脸嫌弃的回屋里,法道真人便会对寒净眨眨眼,笑嘻嘻的又不知溜达哪里去交朋友去了。
“小玉儿有心躲我,”如今的法道真人寒英却没有当初那种跳脱了,他望着寒净,眉头轻皱,满面忧愁,看上去是认认真真在发愁的样子,“小寒净,我本不愿你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可知道你师尊这些年做了些什么?”
寒净以前是对身边的人全然信任,若是二十年前,遇见寒英,一定是寒英说什么寒净信什么,可是现在的寒净不仅不信任,甚至也不怀疑了。相信谁,怀疑谁,都是需要感情和思考的事,寒净现在觉得自己不仅失去了那仿佛永远充沛的感情和天真,也没有了思考的意愿,更像是“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听都懒得听”的直接放弃。
可见人有时候的确是会颓废的,即便是寒净,也有会觉得这世界与己无关的一天,这倒是一种新奇的心情,可寒净打心底里却又对自己的这一状态有着淡淡的厌烦。
“我不知道。”寒净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一副“你别说,我懒得听”的样子。
寒英:“……”
寒净:“……”
寒英寒净大眼瞪小眼,两眼同懵逼。
因为寒净的不配合不追问,寒英酝酿了一下,苦大仇深的看着寒净,沉痛地问:“你不想知道你师尊这些年干了些什么吗?”
寒净呆呆的摇头:“不想啊。”
寒英:“……”能不能收回那句“我本不愿你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寒净:“……”
寒英:“……”
福旺:“……”
小丑鸟:“……”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最终活的最久的人证明了人活那么久总有些除了年龄以外的东西随着时间也在增长。
“我知道你想知道小玉儿的事。”
寒净一脸懵的看着寒英:“我不……”后面的字在寒英虎视眈眈的目光中抖了抖,“……想?”
寒英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想!”
寒净看了看也是一脸茫然的福旺,又看了看瞪着小眼睛真正茫然的小丑鸟,意识到不管有没有观众,寒英都想说,只好和另外一人一鸟保持了沉默。
虽然没人配合,但是好过被人拆台,寒英总算是把瞪得有点累的眼睛眨了眨,恢复了忧愁多思的模样,深深的叹了口气。
寒净:“……”到底说不说啊?
寒英坚持完成了一个人的前戏,缓缓开口:“其实,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小玉,他犯下太多错事,身为师尊,我不能不管。”
寒英还想卖个关子,寒净却实诚地开口:“那您赶紧去找师尊,和我废什么话啊?”
寒英:“……”不孝!实在是太不孝了!
寒英假装没有听到寒净的话,不再大喘气,做铺垫,没好气的直接进入正题:“这些年来,小玉伙同一群疯子,灭了阿摩罗教数万教众,屠杀了律国和丰国戍边战士数十万众,挑了魔族的极乐城,收了精灵谷无数精怪灵物,现在还在外面挑起了修真界和妖族的战争,这些你都无动于衷吗?”
寒英每说一句,眉间厉色便多一分,话中怒意便盛一分,万里黄土震荡,黄沙滚滚,似乎都在应和着仙人的愤怒,及至最后,他几乎声声如刀,身边黄沙如旋,接天蔽日,席卷整个天空的光芒。天地仿佛混为了一体,而在这一团乱糟糟的天地里,万里的黄沙吹不动三人一鸟的衣衫与羽毛。
寒净一字一字的听,却一个字都没听懂,也许仙人飞升之后说的话凡人难以理解,反正寒净觉得以自己的愚笨是难以解读,寒英这话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话中有话暗示自己,还是脱离凡俗正话反说?
寒英:“……你听懂了吗?”
寒净诚恳摇头:“师祖明鉴,没懂。”
寒英:“……”
寒英自己回忆一下自己的话,觉得每一个字都不拗口,每一句话都很顺畅,每一个意思都很清晰,因为知道寒净的不配合和傻气,他甚至没有按照设想的一样用上“想必你也听说了小玉挑翻魔族的极乐城的事”这样需要对方配合的吊人胃口的开头,这怎么还会不明白?!
寒英咬牙:“你是哪句没听懂?”
寒净无辜道:“从这些年来之后就没听懂了。”
寒英气极,张口就要再说一遍,却瞥见寒净抱着小丑鸟的手,寒净的手深深插入小丑鸟的羽毛之间,弄乱了小丑鸟翠绿的羽毛。
小丑鸟茫然的仰着脖子看着寒净,完全不能理解这场人类的交谈,它只是仰着脖子,看着寒净,就像是一只雕刻的假鸟。
寒英轻轻叹了口气。
瞬间黄沙归位,风沙散尽,天地复亮,寒英负手而立,眼含悲悯,落在寒净身上,哑声道:“小玉是你的师尊,可他也是我的徒弟。我平波峰一脉单传,你也是有徒弟的人,当知我心。”
寒净笑了笑:“师祖,我真的没听懂您老人家在说什么,您是不是老糊涂了?”
这句话已是大不敬,由寒净说来却只觉诡异,福旺诧异地望着寒净的脸色,默默攥紧了寒净的衣角,寒净却未曾察觉,只是似笑非笑,双眼直直的看着寒英。
寒英倒也不气,仍是愁眉紧锁眼含遗憾的模样:“寒净,我曾与你言过,我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小玉。”
寒净嘴角的笑渐渐抽搐抖动,几乎难以维持。
寒英腮帮抽动,闭了闭眼睛,继而露出无奈浅笑:“小玉五岁的时候,我从他父母手里把他抢回山门,从那以后,照顾他就是我的责任,千年前如此,千年后,即便相隔两界,也是改不了这个臭毛病。”
寒净开始发起抖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寒英脚下的黄土。
一颗水珠砸在小丑鸟身上,仰着脖子看寒净的小丑鸟呆呆的低叫一声,继而扭过脖子怒视寒英,疯狂尖叫起来。
然而,即便是天生邪祟,那点天赋对于仙人也没有任何的影响。
寒英骗过头去,眼中只有漫天黄沙:“寒净,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绝,就算你死,小玉也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去死,帮我找到他。”
寒净紧紧抱着已经长大许多的小丑鸟,直勾勾的看着地面,像是没有听到寒英的话。
不知哪里来的野风吹动了地上的浮尘,卷走了寒英的踪影。
寒净抱着因为失去了敌人而安静下来的小丑鸟,体力不支,坐倒在地上。
福旺小心翼翼的抱着膝盖坐在寒净身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一刻,寒英和寒玉变成了两个陌生人,从寒净的记忆里消失了一切踪迹,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与笑容占满了寒净的心。
与君相别离,是否有归期?
寒靳,这个世界疯了,可你在哪呢?
寒靳
小丑鸟小心翼翼的用丑巴巴的脸蹭了蹭寒净干净素雅的脸,寒净猛然瞪大眼睛,他眼里还留着大颗的不能滚落的泪水,看上去眼睛格外诡异,倒把小丑鸟吓了一跳,脖子一抖,脸就退开了,委屈巴巴地看着寒净。
寒净豁然回头,看到一脸纠结的福旺。
福旺猛然对上寒净的眼神,慌慌张张的在脸上换了几个表情,最终变成了认命,耷拉着脑袋蹲在了寒净面前。
寒净抬袖胡乱抹了抹眼泪,严厉地盯着福旺:“你师祖到底去哪了?”
福旺摇了摇头,不说话,也不知道他是不知道寒玉的下落,还是不想说。
这几天寒净也算是见识到了福旺的倔强,他不肯说的事就一定不会说,寒净继续厉声问:“师祖说的关于师尊的事,你知不知情?”
福旺低着头,抠着地面的土块,轻轻点了点头。
怒从心起,却无从发泄,寒净看着福旺的发顶心,嘴唇蠕动,好半天才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和寒靳对你儿时教导,你全都不记得了。”
福旺不抬头,手指被土块蹭得发黄,小声道:“我没忘。”
“没忘你今天做出这样的事!”寒净气得全身发抖,甚至一瞬间生出“怪不得寒英要杀他”的念头。
福旺低着头,脾气却比寒净还大:“我有什么办法!这么多年,我过的什么日子,你找过我吗?你和师娘都说要看着我长大,你们看着我长大了吗?我都长这么大了,我把自己拉扯着长这么大了,可再见到你的时候,你都认不出我!你心里只有师娘和小白羊,如果是他们俩丢了,你就会去找,我丢了就不用找了是不是!”
福旺声音越来越大,声音中的哭腔也越来越难以掩饰,他匆匆用袖子擦眼以掩饰自己的眼泪,可面前的地面还是晕开了一片深色。
寒净满腔的怒火顿时被浇了一盆冷水,面对福旺的质问根本无言以对。
稚子何辜,错的是对孩子做出了承诺却不能遵守的大人,错的是在孩子成长的路上从未出想过的师尊,错的是在孩子绝望无助时从未出现的亲人,错的是寒净,再难弥补。
寒净这一辈子,总觉得自己做事做人一片赤诚,规规矩矩,可惜却总是一错再错。
过了不知多久,寒净站起身,沉声道:“跟我去找你师娘。”
寒英寒玉皆是长辈,晚辈对长辈的事能管则管,可福旺是晚辈,长辈对晚辈,不得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