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血(101)

　　所有能在大雨之中看见天空中真正情景的人的心，大约都如他们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前方雨幕突然亮起两盏黄灯。
　　下一刻，熟悉的催促声响在雨声之中：“快点快点快点，我的目的地就在前边了，你好歹是四个轮子的，跑得快点可以吗？！”
　　终于，黄灯在别墅之前停下了。
　　老萨从车上下跳了下来，他一秒不耽搁，冒着大雨，擦着席歌和莱茵的身体，飞速冲进别墅进入自己的房间。
　　直至此时，他心中还怀着一分侥幸。
　　但他立刻看见自己破了瘪了什么都没有了的水床，一切侥幸就都灰飞烟灭了。
　　他颤抖着手，拿起水床，心中酝酿着的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终于冲垮理智，他抱着软塌塌的水床直冲席歌面前，大声咆哮：
　　“你这个可恶的家伙，你凭什么弄坏我的床！”
　　天灾之下，老萨冲席歌发火，席歌则和莱茵一起看天空上的巨爪。
　　天威之下，一切的努力好像都只是徒劳。
　　虽然时间走得太快了一点，但也没有办法。
　　席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和皮皮一起面对死亡的打算。
　　想想死亡的时候还能和皮皮在一起，突然感觉有点欣慰，也从容很多了。
　　席歌维持自己的体面，不想在死前和老萨争吵：“老萨，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看看天空吧……”
　　老萨悲从中来，嚎啕大哭：“你弄坏了我的床你还跟我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没有床以后我要怎么睡觉！”
　　席歌和莱茵继续看着天空。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老萨把水床拿出来以后，天上的那只爪子好像就更活跃了一点，它不止是吸纳天地之间的黑雾了，它还朝地面伸出爪子……
　　席歌看见了它的手掌，手腕，胳膊。
　　他觉得很奇怪，这个爪子怎么越看越像是，冲着自己这块地方来的？
　　但这不可能吧？
　　不不，好像也不是一点都不可能，毕竟之前从床里头冲出去的黑雾，就是这个巨爪出现的罪魁祸首……刚才它在天空上的时候还能安慰自己，这只爪子也许只是过来看看，很快就要走了，但现在，一切奢望都变成绝望。
　　我和黄金鼠，马上就要成为世界的千古罪人了……
　　天上的爪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席歌甚至能够看见天空中的风将爪子上的绒毛吹动的细节。
　　他冲老萨吼道：“老萨！”
　　老萨震惊了：“你居然吼我？”
　　席歌：“老萨，你快把床丢掉——”
　　老萨：“你弄坏了我的床又吼我，吼我又让我把床给丢了，你竟敢这样欺负我——”
　　最后一点，最后一点，最后一点点。
　　无穷的风从天空上压下来，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富豪小区。
　　席歌甚至能够看见那只毛茸茸拽着的指甲上黑漆漆的一点光。
　　席歌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现在正是生命的最后时刻。
　　你的时间开始倒计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最后一分，最后一秒。
　　你所能做的，是想起你生命中最在意的事情。
　　那么最先涌上你脑海的那一件事，就是你此生绝不可辜负与放弃的。
　　他一把抓紧莱茵的手。
　　无论如何，我还和皮皮在一起。
　　皮皮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伙伴，最——
　　这最后一刻，那只长翅膀的精灵又开始乱飞了，它兜头撞到了席歌胸口，被席歌一把抓住。
　　电光石火，他意识到自己对莱茵的情感。
　　他不可思议。
　　最——喜欢的人？
　　老萨已经气到发疯了，他冲席歌大声咆哮：“席歌，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让我把我的床丢掉？你凭什么让我把我的床丢掉——”
　　席歌没有说话，他沉静在自己叫人震惊的情感之中。
　　但也许——
　　他还在看天空的爪子。
　　无论什么情感都没有关系了，他们就要死了，老萨怀着愤怒死去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感觉不到痛苦……
　　爪子终于到了地面。
　　它目标明确，只为勾向老萨怀中的水床。
　　就是这个时刻，咆哮着的老萨忽然收声，他骤然抬头，一巴掌打向天空伸下来的爪子。
　　他的咆哮的对象换人了，这一刻，他愤怒得仿佛地狱之中的魔神，他的背后也真的骤然冲起变换无穷的巨大黑影，那像是蛇，又长着翅膀，又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小毛崽子，没看见你的主人正在和他的主人说话吗？偷了我的东西还敢跑到我面前来嘚瑟！”
　　一声爆炸巨响。
　　巨响声中，席歌和莱茵眼睁睁看着，老萨一巴掌把天空中的巨爪打了个大洞。
　　透过这个大洞，他们都能看见洞后半个城市。
　　城市，就很寂静。


第95章 和老萨的沙发对谈
　　席歌和莱茵愣住了。
　　绝望地等待死亡的人们愣住了。
　　似乎哗啦哗啦下着的大雨, 银蛇乱舞的闪电, 轰炸城市的惊雷，都在这一时刻有了片刻缄默。
　　天地凝固一瞬。
　　一瞬之后，那只被打了一个大洞的爪子骤然弹跳，以比来时快过无数倍的速度往天空缩回去！
　　巨爪缩回那个瞬间，天地之间被它带起了重重飓风。
　　这个飓风对于人类的建筑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它们的威力全部作用在了人类所不能看见的恶魔位面上！
　　飓风刮过恶魔, 刮过裂隙, 更刮过恶魔位面与人间位面相互链接的锚点。
　　飓风之下, 锚点断裂, 恶魔发出惊恐的尖叫，出现在人间的裂隙开始扭曲，变幻，接着, 它们像是一层纸那样，被从人间轻易撕起, 在飓风之中纷纷进入天空的裂缝！
　　席歌身旁, 一只黄金老鼠发出“吱吱吱”的声音，在风中胡乱舞动身躯, 它的小爪子试图去勾席歌的衣服，它不想这么早回到地狱！
　　但是人间与恶魔不在同一位面，它的爪子穿透了席歌的衣服，它被风高高抛弃，所有的恶魔都通过天空回到了地狱。
　　地狱入侵, 提前结束！
　　此时此刻，飓风之中，巨爪也一路收缩到天空的裂隙。
　　可老萨不依不饶，继续咆哮：“这就想走？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他背后的黑影动了，那黑影舒展身躯，追上爪子，还没有动手，浓墨一般的黑雾就从天空的裂缝之中冲出来，全喷到老萨虚幻出的影子身上。
　　影子在黑雾之中略停了停，那爪子忙不迭的收拢天空的裂隙，刚才它是怎么勾出裂缝的，现在它就慌慌忙忙怎么将它缝起来。
　　可惜影子追得太快，爪子又不够灵敏，左拉右扯之间，总是有点小缝隙存在着。
　　此时，天空中的黑雾已经如同怒龙卷，自天空倒悬而下，重新注入老萨破损的水床之中！
　　软塌塌的水床再度膨胀鼓起，泛出幽幽蓝光。
　　但老萨还是很气。
　　一想到自己的被窝被小偷偷了，被小偷吃了，还沾上了小偷的口水，他就很想爆炸，把整个人间都炸掉！
　　他第三次咆哮，这一次咆哮比之前两句来得更加愤怒。
　　这一刻，地狱的火焰好像烧到了人间。
　　“碰了我的东西就敢这样一走了之吗？！”
　　死命拉扯天空的巨爪滞住了。
　　影子已经举起它长长的枪。
　　就在这个时刻，只听一声不能辨别的可怕吼叫响彻天地！
　　地上众人心头再度一声咯噔：难道巨爪要拼命了？
　　他们又将目光集中在那与黑夜尤其相近的阴影上。
　　这位黑影同胞，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扛住啊，全部人民的性命，全部人民的希望，都压在你的肩膀上了！
　　巨爪没有拼命，它一声怒吼，满含被欺辱的悲愤。
　　悲愤之中，它砍断自己手臂丢下人间，然后再一扯天空，将天空的裂缝彻底拉上闭合，再从后溜走！
　　巨手从天空一路掉下来，它一开始很大，后来逐渐变小，当掉到席歌和莱茵院子里的时候，这只毛茸茸的手也就只剩下一只黑熊那么大。
　　风停了，雨停了，闪电雷鸣都不见了，就连自老萨身后浮现的影子都回归老萨脚下，安分呆在地面。
　　席歌和莱茵看着这只手缄默许久。
　　席歌：“它的毛看上去还真有点像熊，它居然还能自由变大变小？”
　　老萨冷冷道：“是我变的。”
　　莱茵吐槽：“我说，现在重点不是这个吧。”
　　席歌醒悟：“没错，重点不是这个。”
　　他看着还有点哽咽，抹着心痛的泪水收拾自己水床的老萨，一锤定音：“老萨，我们好好谈谈吧！”
　　老萨愤怒道：“谈什么，我不谈！”
　　席歌无视了对方。
　　十五分钟后。
　　席歌和莱茵把如同黑熊一样大的手臂扛回了别墅。
　　老萨也把自己的水床小心翼翼搬回房间。
　　三人坐在沙发上面对彼此。
　　莱茵正在打量老萨。
　　这还是莱茵第一次见到老萨。甫一见面，对方就给了他一个特大惊喜。
　　真是……完全没有料到。
　　但老萨才不看莱茵。
　　他所有的仇恨与愤怒掉都在席歌身上。
　　至于这个趁自己不在家堂而皇之住进来的小血族，根本没有在意的价值……哼哼。
　　身旁两个人的暗潮汹涌并没有触动席歌的神经。
　　他细数一下，自己这一天可谓过得精彩纷呈高潮迭起，就连死亡的威胁都直面了两回，简直有点无法想象，这才过了不到24个小时……
　　他感觉到身心俱疲。
　　他从未知道，黑暗世界如此精彩，身旁管家如此神秘。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这一刻，思维异常接地气：
　　也不知道刚才发生的种种事情有没有被隔壁的小女孩看见，如果又被小女孩看见，那她爸爸会不会又发生了某种误会，比如误会我是恐怖分子什么的……
　　唉，生活太艰难的，我真的想要睦邻友好啊，实在不行，也就只能把周围都买下来了。
　　席歌摇摇头，不去想这些事情。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老萨身上：“好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老萨兴致缺缺：“开始什么？”
　　席歌沉吟：“先告诉我你是什么地狱种吧。”
　　老萨冷笑一声：“我是不会这么简单就告诉你的，现在的你是猜不到我真正的身份的！”
　　老萨就是这种画风，席歌早就习惯了。
　　对方这么一说，他也就那么一猜：“我对地狱中的恶魔确实不太了解，只知道有一个姓萨的……老萨，你脾气这么不好，你不会是萨麦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