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揉脖子,站在原地歇了一会儿,时林遥想了想,抓住栾溯的鱼尾, 将他拖到了海岸上。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总不能把他扔在海滩自生自灭, 万一遇见“人蛏子”就糟糕了。
他刚才注射的毒素剂量很大,也不知道栾溯什么时候才能醒,只能暂时先守在栾溯身边,静静观察他的情况, 等待他慢慢醒来。
四周是一片黑色, 漫无止境的黑暗。栾溯蜷缩起身体,将自己隐藏在这深沉而冰冷的黑暗之中。
恐惧如潮水,弥漫着, 在身边。身体就像是被冰封了一样,但那些可怕的、看不见行迹的触手在他皮肤上徘徊,时不时摩擦, 激起他身体的一阵战栗。
记忆的边角再次被撕开,赤裸裸的痛苦渐渐蔓延至全身。他拼命挣扎,想要挣脱这黏稠的黑暗,但任何反抗都无济于事。在他身上游走的触手又幻化成无数只手掌,揭开他的伤疤,剥开他的皮肤,等他的表皮都被抠下来, 就给他安上华丽而腐臭的鱼鳞——
于是他变得奇形怪状。非男非女,不伦不类,如畸零之物,或阴沟里一块溶解的烂肉。
时林遥抱着双膝坐在地上,忽然听见一阵低低的哭泣。
侧头一瞧,原来是栾溯在哭。
“喂,栾溯,你没事吧?”他俯身凑近,轻拍栾溯的脸颊,准备将他直接拍醒。
栾溯双眼紧闭,但冰冷的泪水却从他浓密睫毛间的缝隙里汩汩流出。
“栾溯、栾溯、栾溯……你快醒醒!”
连续的呼唤传递给意识深陷混沌的人鱼,在时林遥锲而不舍的呼唤下,栾溯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时林遥嘴角露出欣喜的微笑。
栾溯枕在他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你感觉怎么样?”时林遥问。
栾溯缓慢地举起手,用颤抖的指尖勾住他的头发,像抓住珍贵的救命稻草,“光,”他喃喃自语,“你在发光……”
“我本来就会发光。”
栾溯眼皮微微动了动,依旧定定地望着时林遥。
微光下,这人有着朦朦胧胧的面容,乍一笑,风姿横生。他似乎很爱笑。他笑起来是一件很令人陶醉的事情。
在黑夜,他的头发如颈羽般在微光中闪烁着月似的光晕,瞳孔里闪烁的是宛如幻觉、液态琥珀般的幽光。
幸好他的微笑中和了这副森然可畏的皮囊。栾溯一瞬间竟有些触动。这具容颜庄严如神人的躯壳还沾染着人性的残骸,嬉笑怒骂皆形于色,是一种无法被磨灭的鲜活。
“你还好吗?”
栾溯移动视线,落在他脖颈上。
他脖子一圈都是被自己掐住的红色指痕。触目惊心。
“你一直守着我?”
“对啊,你被我毒昏了,不过是你先动手的。”
“你就不怕被我杀掉?”
“你才杀不死我。”时林遥反驳说,有种被小瞧的感觉。
栾溯咧开嘴,倏然笑了。一个情不自禁的微笑,让他精致的脸庞一下子散发出华美的魅力。
“既然你醒了,我就先回去了。”时林遥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天都黑了,再不走都要留在海里过夜了。
然而,刚走没几步,脚腕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死死抓住。
“不行。”栾溯沙哑的音色从黑暗中传来。“你不能走。”
“为什么?”时林遥回首转眸。
“我的发情期还没结束。”
“所以呢?”时林遥一侧眉毛以微妙的角度向上挑起,“我似乎没有帮助你的义务。我又不是老好人,你把我掐成这样,我没趁你昏迷的时候刮掉你全身鳞片,都已经算给你留面子了。”
听完这番话,栾溯不怒反笑,笑容灿烂。
“你跟我想的一样。”栾溯松开手,脸上浮现一丝释然,“你跟那个存在不一样。你是个好人。你还是人类。”
时林遥将腿从他手心里抽回来:“不要随便给我发好人卡。我才不稀罕。”
栾溯眯起眼睛,“你的触须可以帮助我度过发情期,我需要你。你离开那条深渊种,来我身边吧,他不适合你。”他用强硬的语气说。
时林遥眸光闪了闪,直视他的双眼:“你凭什么这么说?”
“看来你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你就从来没怀疑过他吗?”栾溯勾起嘴角,笑容讽刺,“你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伴侣?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可笑的事情。”
时林遥脸色冷了下来。“别用这些话挑拨我们,我才不听你胡说。”
“爱情使人盲目。”栾溯讥诮说,“如果你喜欢对着一根触手、一团组织发情,那就随便你。深渊种已经不算是人鱼,它们全是那个存在的分身。如果你喜欢将一团烂肉或组织当成恋人,想要和成千上万条情人缠绵,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时林遥深深皱起眉。“我不信你。”
“我为什么要骗你?”栾溯嘲弄地笑了笑,岔开指头梳着时林遥垂在背上的又滑又长的头发,语气诱惑而温柔,“你没见过他身上的触手,它们很可怕,可怕到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我知道。”时林遥打断他的话。
栾溯抿紧嘴唇,微微一怔。
“原来你知道。”半晌,他垂着头说,眼神晦暗。
在说刚才那句话的时候,时林遥眼神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明明见识过触手的存在,他却依旧呆在那条深渊种身边,栾溯捂住胸口,一阵嫉妒从心窝里涌出来,慢慢地往上升起。
“我知道你是好心。”时林遥淡淡地说,“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其他人插手。”
“呵呵。”栾溯微抬了一下唇角,仰起头,拽住他的手,“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能让我来?如果你不想在下面,我也可以变成雌性。如果你想要,我还可以为你生育后代。”
时林遥表情无比复杂,“你不必这样。”他幽幽开口,“其实吧,我跟他都可以生孩子。”
栾溯的表情霎时凝固了。
“所以你跟卞俞相比,也没什么优势。”时林遥扯下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
“为、为什么?”栾溯双目恍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他听错了吗?还是这两人已经进化到如此超前的程度?
“是真的,我们都能生。”怕他不信,时林遥又重复了一遍。
有乔医生这个哆啦A乔在,生孩子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甚至他都害怕某天在乔医生的实验室里,看见他和卞俞的孩子。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还非常大,因为乔医生现在时不时会在他家附近出没,肯定是想偷精子回去。
栾溯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等时林遥转身欲走,他抬起头,看见那飘拂的长发,又伸手一把拽住,将时林遥拽了个趔趄。
“你就准备这么丢下我?”栾溯低声说,声音无精打采,可能是被时林遥的话打击得太深了。
“我要回家了,你现在应该不需要我守着吧。”
“但我需要你的触须。”栾溯抓着他的头发,用脸颊轻轻蹭了蹭。
时林遥转过身面对他:“我还以为你害怕触手。”
栾溯捧着散发淡淡微光的发丝,“你的不一样,你的触须让我很安心,而且闻起来像海葵。”
“海里到处都是海葵。”
栾溯摇摇头:“我害怕真海葵。海葵很像触手。”
海葵是他最害怕也最厌恶的生物,他在海里游动时,从来不会靠近有海葵存在的地方。
“小丑鱼都睡在海葵里。”
“我喜欢睡床。”栾溯回答。
“这一点你倒是跟卞俞很像。”时林遥笑了。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弯下腰,蹲在栾溯面前。
栾溯诧异地仰起头,手中攥着的发丝猛然断开,清亮的、燃烧的羽翮就纷纷从天而降,洒落在他眼前。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