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是泛泛之友,”荀听笑了笑,“深交可是很累的……使者不觉得吗。”
水声波动,是爻将一只手臂抬起,靠在了岸边。他的身上是有疤痕的,若想用神赐去掉这些疤十分容易。爻留下它们,或许是因为懒得祛除,也或许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爻仰着头,突然说:“我有一个朋友,是我在南希伯的下属,他是一个很……呃,很活泼的人。”
“他死了。”爻说道,“因为他在大荒……沾染上了东西。回来之后,他的神智陷入了疯狂,身体溃烂至死。”
话落,又续上了良久的沉默。
“深交很累。”爻重复了荀听的话,这一句似乎遮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情绪。
荀听想问“连你也救不了吗”,但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他想起了大荒的“胞人”。若是本人在大荒已经死去,任爻如何万能,在他面前溃烂疯狂的人,也只是个假人类而已。
“使者既然能提起他,说明他定有深刻之处,对你影响很大。”荀听说道,“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交得很值。”
爻:“嗯。”
荀听又补了一句调侃:“换做是我,知道使者在我去世后还在怀念我,还会挺开心的。”
爻说:“主教自有万千子民缅怀。”
“那不一样。”荀听道,“不对……怎么这就说起身后事了。”
爻并不擅于和人谈心,从刚认识时的拒绝开口,到现在能与荀听主动交流。荀听莫名感到有点欣慰。
爻背后的积淤褪去了大半。他道:“已经没事了。”
荀听则站起身来,道:“我去一趟心脏市场。”
见爻转头欲说些什么,荀听叫他打住,说:“不必伴随,你需要做的是在这里休息,待到淤黑全部消散为止。”荀听笑说,“……除非你信不过我,怕我私吞鹰血瘤。”
“……不会。”爻说。
但他还是觉得缺点什么,慢慢地吐出了一个“你”,顿了顿,说:“多谢了。”
补了一句:“上药,别忘了。”
……
柏羽果然被种上了虫卵。
始作俑者的主要目标是她,即使成虫附身不成功,可以通过虫卵孵化将她变作傀儡。
只不过后者是下策,因为非母虫附体的人是不认“主人”的,想要她这个傀儡听话,还得经过后续处理。
她的烫骨由弥尔蓝和一位女主教负责。弥尔蓝说她需要恢复一会儿。
荀听这才明白,原来处理脊虫附骨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儿,只是爻表现得云淡风轻,叫他忽略了。
人工温泉处是提供简单饮食的,但荀听扫了一眼,觉得柏羽吃不惯,借了人家的设备和食材迅速给女儿做了份蓝莓蛋羹。待她状态好转后,温度正好食用。
“……”
弥尔蓝对他随时随地可以做饭的技能感到不可思议,又联想起了今早那份完美符合自己口味的早餐。吐槽了一句:“你过日子细腻熟练得就像独自扶养过八个孩子。”
正在摘围裙的荀听脸上缓缓地露出一个:“?”
他说:“我养自己就够累了。”
之后,荀听与她一同去了所谓的“心脏市场”。
市场的样貌犹如最原始的集市,没有高端巨大的设备,顾客与卖家穿梭在简陋的摊位之间。
心脏市场的来源与一脉神明有关。
“苏摩罗陀”,是神之御医,专管人之身中“肢体与内脏”的神明。他原来有两个特别偏门的神赐叫做“断生”与“植生”。
“断生”,无痛切割人体部位,使其离开身体仍能正常使用,在神赐效果期间安回去即可复原。
“植生”,可以将身体部分植入到他人的身上,若神赐效果期间不取回,那这部分就会融合成他人的一部分。
听起来相当地诡异。
法律司曾经破获这样一起案件:严格保护的证据仓时不时就会发生信息泄露,后经调查,他们在管理人员的舌头上,发现一颗眼珠。
原来他每逢值班,都会把同伙的眼珠“植生”到舌头上,从而躲过检查搜身。而通过“断生”,同伙就会看到证据仓中的东西,并准确地记录下来。
后来他们的神赐链接被意外打断,两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人永远失去了眼球,另一人则身体结构发生异变,舌头上长出了“眼睛”。
正是“断生”和“植生”,催化出了心脏市场。
心脏市场,顾名思义,原本就是有特殊需要的人挑选“心脏源”的地方。
卖家将鲜活心脏摆到柜架上,任人挑选,等待顾客评估它的大小、形状、跳动频率。若无人光临,则将其再塞回到那方狭隘的胸腔中。
若有人光临,那就是卖家的死日。
后来心脏买卖成了贵族垄断的奢饰行业。心脏原主的身份、学历、见识等标签,都可以在心脏上明码标价,高级心脏都流向了阿努比斯拍卖行。
而原先的心脏市场变成了什么都交易的“肢体市场”。
而“神医”是指一群熟练掌握“断生”与“植生”的苏摩罗陀信徒,他们相当于这个市场的当家人,普通人若想进来买卖,必须经过他们的处理。
他们用神赐垄断着心脏市场。
荀听要找的“大神医”,就相当于这里的大当家。
荀听走来的这一路算是开了眼。
他看见一个男人,双臂皆断,整齐的断口处发着金色的光芒——这应该就是神赐的效果 ,男人的两只胳膊正摆在面前的摊位上,向路人摇动摆手,若是不了解的人看了,还以为是街头的魔术表演。
“女、女士……要买张脸吗,很漂亮的。”女孩抱着一个大盒子,怯弱地凑到弥尔蓝身旁。
而盒子里有一张叠得相当整齐的干净皮肤,中央有一个微微凸出的轮廓,是一张人脸。她闭着双眼,五官柔和。
而在女孩的身后,躺着一个裹成木乃伊似的成年人,绷带缝隙处漏着金色。这大概就是脸皮的主人了。
女孩的眼睛让人生怜,但和这张皮放在一起,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弥尔蓝沉默半晌,窘迫地掏了一会儿自己的口袋。荀听立即会意,他从怀里掏出什么来,暗中递给弥尔蓝。
弥尔蓝看了他一眼。最后悄悄地环望四周,蹲下身来,在女孩手里放了几个银币。
“谢……谢谢惠顾。”
女孩可能以为她买下了“脸”,把盒子递给了弥尔蓝时,露出了一种极不情愿的失落神情。
但弥尔蓝没有接,她比了一个嘘,小声说:“去吃顿饱饭。”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二人听到身后的女孩兴奋地对盒子里的人脸轻声说:“姐姐,姐姐,有好人家给了我许多钱。”
人脸突然苏醒了一般,开口道:“什么!有多少……”
荀听看着她的背影,道:“这孩子,感觉很像米莉亚。”
“米莉亚和她哥哥就是出身于这里,”弥尔蓝说,“像这种走投无路的人家还有很多,只是米莉亚和哥哥很幸运地得到了神明庇佑,才走出了贫民窟,通过走大荒采矿的方式赚钱。”
这里还有无数的人,卖眼睛、嘴巴、手指、肝脏,卖蚁奴巨大的胃囊……还有卖一颗老掉的心脏。即使它跳动的速度已经十分缓慢,来问价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路过心脏摊子,有个孩子专心致志地在角落里玩着石头。这是心脏摊主的孩子,他正等待着傍晚与父亲一起回家。
他脸上有着无虑的纯真,还会腼腆地朝客人笑一笑。他丝毫不知道,若是围观的嘈杂顾客中有一个拍了板,他就永远无法和父亲一起回家了。
他正念着一首诗谣,似乎还稍带一点曲调,荀听走进了才听清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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