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衍胸口微堵,但一想到秦朗星一家的悲剧和有为救病人而死的陈捷,还是冷着嗓子对命令江暮漓:
“别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只管杀了他!”
江暮漓点了点头,却并未出手。
宋西流推了推眼镜,笑道:“温同学,你肉体凡胎蒙昧无知,可你身边那只怪物却知道,毁掉这具肉壳子根本没用。”
“他教过秦朗星寄宿他人之身的邪法,自己当然也会。”江暮漓低声道,“那么多的学生和老师,都是他的备用躯壳。”
“没错。但是我很好奇,江同学,你为什么不把这人都杀了呢?”宋西流思忖道,“把这些人连肉带骨碾成烂泥,我暂时可就没有能寄宿的身体了呢。”
江暮漓遗憾地扯了扯嘴角。
“很抱歉,我这么做的话,衍衍是会伤心的。”
宋西流脸上闪过极度恶心又鄙夷的表情,端正的五官都扭曲了,随即一瞬归位,平静道:
“身为凌驾人类的的非人之物,竟然迷恋一个卑贱的人类,连碾死几只蝼蚁都畏首畏尾,你就不为自己感到羞耻?”
江暮漓摇摇头,坦然又直爽道:“不啊。”
宋西流:“……”
温衍主打一个夫唱夫随,大声道:
“倒是你,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更高维度的存在也好,乱七八糟的妖魔鬼怪也罢,对比自己弱小的人类下手,就是卑劣到极点!”
“秦朗星他们一家人都是普通人,还有医院里的那些病人,都已经是被社会抛弃的边缘人了,你还要蛊惑他们利用他们,你才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温衍难得情绪激动地说这么多话,江暮漓全程用一种充满爱意的眼神凝视着他。
呜呜呜,衍衍真帅气。
真希望衍衍也能用鄙夷的表情气呼呼地骂自己。
可恶,宋西流这个幸运的狗东西,祂都有点嫉妒他了!
“我最看不起欺软怕硬的人了!”温衍根本不解气,竖起大拇指往江暮漓那儿一戳,“有本事找古蝶异神单挑。”
江暮漓:“?”
“虽然祂是个跟土地公差不多的神,但好歹管着一个村儿呢。”温衍气势汹汹道,“村干部也是干部!”
江暮漓:“……”
宋西流倒也不恼,平和冲淡的神情犹如戴了一张陶瓷假面,纹丝不动。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再一次见到祂。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世,换过多少具躯壳,唯有这个愿望,非但没有被时间的巨浪冲刷殆尽,反而成为了永远不可摧毁的东西。”
“像你们这种一味沉溺于低等的人类感情的无知之徒,根本不可能理解我的愿望有多崇高,更不可能明白只要能再见一眼那伟大而美丽的身姿,那一瞬间的幸福,胜过全宇宙的所有!”
四平八稳的声调,如岩浆般炽热的疯癫情绪却四散迸流,听得温衍一阵不适。
“那跟这些普通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他们牵扯进来!”
宋西流不屑地笑了。
南人不梦驼,北人不梦象,夏虫不语冰,井蛙不语海。
自己的悲壮宏愿,还有那位神明的稀世姿态,眼前的卑贱人类和满脑子都是低等情爱的丑陋怪物,永远不可能窥见其万一。
“意识之海是汇聚人类意识和思维活动的圈层,是所有思维意识的总和。但是,里面有的不止是人类的意识,还有古老、伟大而恐怖的存在者们的意识。”
温衍一怔,一种毛骨悚然的奇异感觉从脊椎直窜脑髓。
他……好像明白了。
宋西流的目的,是“寻找”。
在意识之海中寻找。
寻找,不停地寻找,永无止息地寻找。
寻找祂的意识,或是保存着对祂的印象和记忆的意识。
或许是因为清楚认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抵达祂存在的维度,又许是因为想尽一切办法也没能在现实世界觅得祂的踪迹,总之,宋西流绝望了。
因愿望而绝望,因绝望而偏执,他竟然想到在意识的世界寻找祂——
只要能再次仰望祂的身姿,他将无所不用其极。
“倘若一个人成功的概率是亿万分之一,无限接近于零。”温衍压了压因震惊和愤怒而颤抖的声线,“但若有一千个人、一万个人,那成功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升。”
宋西流颔首,“你也没我想象中那么痴愚,值得表扬。”
温衍咬牙道:“一千个人、一万个人也是不够的,你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进入意识之海,为你寻找你渴望见到的那个存在。畅游其中的人越多,希望就越大,甚至,你恨不得全人类都永生永世困在里面,对吗?”
宋西流傲慢道:“是又怎样?只要能愿望成真,牺牲全人类我也不在乎。”
“你欺骗了他们!”温衍低吼道,“你为了自己的愿望,玷污了他人的愿望!”
“普通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在这短短几十年里还要辛苦生存,遍体鳞伤也要追寻幸福,你却用谎言毁了他们的一生,让他们相信意识之海中真的存在什么至福圣地,简直卑劣至极!”
“哼,我还犹嫌不足,想把你和你的男朋友也拖进意识之海呢。”
宋西流冷笑,扶了下眼镜腿。
“我在意识之海中感应到福临镇旁那片海域里有一只怪物,它长眠已久,蠢蠢欲醒,我希望它苏醒后的所产生的巨大灵压,能把那片土地上的人都变成疯子。”
“疯子是最好掌控的了,我能轻松将疯子们的意识引导至意识之海。”
“当然,我最希望的还是它能杀死你的男朋友。人类杀不了的怪物,就让怪物去杀。人类找不到的怪物,就让怪物去找。”
“可惜啊。”宋西流长叹一口气,“那海渊之魒就是个饭桶,只知道吃吃吃,反而还被江同学给杀了,真是不中用。”
“不过我也越发确定,江同学是比我想象中更不得了的怪物。如若这样强大的怪物也能进入意识之海,一定能帮我找到祂。”
温衍连愤怒的情绪都熄灭了。
宋西流才是真正的疯子,一个被愿望操纵的疯子。他的所有思维和感情,全都被愿望所吞噬,甚至连存在本身都已经被愿望彻底占据。
“我自知不是江同学的对手,但江同学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你。”
宋西流看向温衍。
“怪物一旦有了低贱的人类感情,便是最愚蠢又最脆弱的了。我把秦朗星打磨成手中的刀,谁知他也是个不中用的蠢货,枉费了我一番教导。”
站在教学楼楼顶的师生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往边沿走去,强劲的风吹得他们头发飞扬,摇摇欲坠。
一步,不,半步。
只要再往前那么一丁点儿,就会有人从楼上摔下去,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烂肉。
他们去不了至福圣地,至福圣地是虚无缥缈的谎言,让他们背负上沉重到悲壮的希望。
他们只会被宋西流带去意识之海,跋涉寻找那个缥缈又神秘的存在,为实现宋西流荒谬的心愿被折磨到永远。
“江同学,你尽可以杀死我,在你面前我不堪一击。但拯救却比毁灭困难千百倍,你杀得了我,却救不了这些人。”
宋西流顿了顿,满怀恶意地加重音,“你们朝夕相处的同学,还有可亲可敬的老师。”
“阿漓……”温衍焦急地盯着江暮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定得把所有人都救下来才行。”
他相信他的阿漓。
他的阿漓是实现愿望的神明,无所不能,一定能破解眼前这无解的困境。
他无比紧张地凝视着江暮漓的神色,希望能看见他露出一如既往的轻飘飘的笑容。
可江暮漓的下颚线紧绷成了一条锋利的线。
就连那双永远笑意盈盈的隽秀凤眸,都被浓重的乌云笼罩。
温衍的心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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