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珈老师变频的速度也太快了点, 仿佛刚才看到的都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要不是旁边地上某个狼狈的人没法直接消失, 希尔诺怀疑老师甚至会无辜至极地说:“刚才什么也没有呀, 希尔诺你是不是看错了?”
老师就是这么爱装……所以,现在的尤珈老师,和方才的尤珈老师, 到底哪一个才是表演, 哪一个才是真实?
希尔诺抿起嘴, 又开始酝酿起淡淡的纠结。
但这次他没酝酿成功便被打断, 因为尤珈老师伸手绕到他脑后,拨开了鸭舌帽的暗扣,给他轻轻取下。
直至闷在脑门上的布料褪下,希尔诺才后知后觉感受出方才浸出的薄汗,以及重新接触空气后,皮肤所品尝到的清爽与惬意。
四月尾的时节,空气不算闷热。但希尔诺一路走了不少,晒了不少,更何况整个人都包裹在漆黑的“包装袋”里,被帽子压住的发际线带着细密水痕。
冰凉的指腹为他擦拭去这点水,尤珈老师似乎在为他拨弄整齐两颊的碎发,眼神专注。
随后,老师又托起他的辫子——由于帽子的挤压与路途的颠簸,已经颇为松散的马尾辫——解开绳结,手指作梳,细细拢好不安分的散发,为他重新扎好一条紧密的高马尾。
希尔诺一直觉得老师的手很神奇,无论给他编何种复杂的发型,都从来不会引起头皮的疼痛。要知道,他今天自己扎头发时,总觉得笨拙的手指在虐待可怜的头皮。
嗯,那今天早上尤珈老师没给他编辫子的事情,就此揭过了。现在的马尾辫就是补偿,他宽宏大量地原谅了老师。
“走吧,我们回家。”尤珈老师牵着他,挡住了地上某个人的视线。
家,老师说出了“家”这个词语。多好,他的可爱猫猫已经有了顾家的苗头,知道自己回家,不会到处乱跑。
希尔诺心情愈发好起来,乖乖地跟着往门外走,不去计较猫猫擅自离家的事情。
尤珈老师在转移话题,在掩饰不自然,在试图让他别提方才的情景。既然如此,希尔诺也不会执着地去追问。
他需要全方位了解老师,但不必逼迫对方亲口诉说,这样强硬的态度不适合他脆弱的老师。尤珈老师更需要温和一些的保护。
了解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比如私下中调查资料,再比如询问对方周边的亲朋好友。
——有时候,某些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也能提供意想不到的惊喜。
出门时,希尔诺走慢了一小步,余光瞥向地上某个人。
那人脸上的色彩挺多,劫后逢生的喜悦,悔不当初的遗恨,恐惧惊惶的后遗症,以及……与他对上视线后,那双冰蓝色眼睛中透露出的震惊与恍然大悟。
那人认识他,可他不认识对方。或许,相认的不是他,而是他这双相似的眼睛。
希尔诺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合上了门,把这件事记下来,压在心头。不知不觉间,他的心头已然压住许多事物,可他并不觉得沉重。
有尤珈老师在身边,希尔诺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担忧的。对方就像是一把厚实的伞,永远会为他遮风避雨。
哪怕这把伞的骨架生了些许的锈迹,似乎再过不久就会被风吹跑,被雨打破。
哪怕希尔诺现如今怜惜伞的脆弱,想要小心翼翼将其收好,拥在怀里,免得磨损伞面上美丽的花纹。
伞撑开时巨大伟岸的姿态永远印在他的脑海里。哪怕往后风中雨中,伞都再无机会舒展开来,也将成为他的护身符,伴他如影随形。
他会修复好伞的骨与面,让它重新成为一把漂亮的、精致的伞。他带着它出门时,会接受到所有人的惊叹:这真是一把好看的伞。
与尤珈老师牵着手走过长廊,再度望向那一幅幅肖像画,再度迎上那一张张笑容,和蔼的温柔的笑容,希尔诺比先前多了一丝体悟。
他看着其中几双浅浅的蓝眼睛,了然了某些事情,关乎他自身的事情。
至于具体的细节,则需要再做仔细调查。
尤珈老师此行显然是为了他,甚至都不敢与他具体多说些什么。
要知道,就连先前那些人的“犯罪名单”,老师都一五一十仔细告诉了他,让他心中有数,以便将来利用好这些信息。
唯独这里,是尤珈老师没说过的地方。唯独刚才那个人,尤珈老师甚至挡住了视线,连最习惯的“鸵鸟式逃跑”都没有,急匆匆地便领着他走。
嗯……因为害怕失去他吗?
尤珈老师有了私心,想要留下他,甚至不过问他的意见,没有说出什么“希尔诺喜欢就好”这种让人生气的话——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情。
晚上,希尔诺看着洗漱完毕走出的尤珈老师,直直霸占了路中央的位置,理直气壮道:“加上昨天的,今天我需要两个晚安吻才行。”
对方被温热水汽暖化的眼睛,有着踌躇与犹豫,似乎在浴室里思考了许久,打算与自己托出些什么,最深处藏着点害怕与紧张。
希尔诺全当没看见,反正今天他需要两个晚安吻,少一个都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希尔诺:尤珈老师昨天让我站着说话,还让我站了整整三分钟,今天早晨不告而别,还不给我扎头发。我是一个可怜的失去了老师爱的人,这种天大的委屈已经不能够用一个晚安吻哄好了,老师甚至昨晚也没给我晚安吻。但没办法,谁让我心疼老师呢,只要有两个晚安吻,我还是原谅他了。
被提溜着加班熬得神志不清、从早到晚站在坩埚前记录数据、天天与科研狂导师互相甩锅、彼此伤害的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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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十二点前还有一更~
第135章 家人
这群人的这种伎俩, 尤珈曾体会过。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似乎是在几年前,水母事件后,某天他又接触到了那类人。
他以为又会遭受某种算计或威胁, 但没有,通通没有,那人抬手便是一通温情的诉说, 称他是走失多年的家人。
家人?
尤珈嗤笑的动作只完成了一半, 便很慢很慢地消散下去,整个人呆住了。
他原来还有家人,他的家人来找他了。他的父母还健在吗?他是不是还有兄弟姐妹?
克里斯托弗的前车之鉴, 被他遗忘在了后头。
倒也不是有多期待, 就是想见一见他们而已。尤珈如此想着,跟随对方走了。
蠢,太蠢了,世界上竟然有他这样蠢的人。
那时的他简直像中了蛊,傻傻地便抱着天真的想法被骗走, 被设计。
他被关到地牢中,据说能够极大限制魔法师能力的地牢,据说十个大魔法师加起来也轰不开一丝地皮的地牢。
那人说, 血脉鉴定是伪造的, 故事也是瞎编的——但也有让谎言成真的方法, 比如签订下血契。
成为他们的走狗,为他们所用,永远庇护他们, 并替他们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杀掉些碍事的人, 背些“影响不大”的黑锅, 帮家族恢复昔日的荣光,让家族的图腾飘扬在最崇高的位置。
作为交换,他们将给予他荣华富贵,给予出身卑微的他一个荣耀尊贵的身份。
他的法杖被没收了,他的双手被拷住,他始终沉默地闭着眼睛。
他在害怕,但并不是害怕面前的人,并不是害怕所谓的威胁。
但对方显然会错了意思,把沉默当做畏惧,把犹豫当做臣服,傲然等待他的回答,并又补了些话,添了把火,打算刺激他,逼他就范。
尤珈从来觉得,他自己还是很了解自己的。
比如他吃软不吃硬,比如他受不了太强硬的心理刺激,比如他脑海里害怕的那件想象,很快就成了真。
他回过神来时,那据说坚不可摧的地牢被夷为平地,字面意义上的平地。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消失了,先前说话的人,连同周围的土地一起。
唯有他脚下一寸还算完好,手腕上的手铐也还恪守着职责。
这不是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情,他刚才也没有施加魔法。
只不过是……有个怪物吞噬了这片区域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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