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做巫师是一种什么体验?(92)
她也像我。
班西注视那双蓝色的眼睛时,竟有那么些自己在照镜子的感觉。
比他现在更小一点,他还是“班西”的时候的神态。
不得不说,他的父亲在艺术上是位无可挑剔的天才,看到的瞬间就让人知道他画的是谁。
谭煜周没有去看班西,走到画前的椅子上坐下:“我知道这不是她,那个什么魔法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可他就是让自己被欺骗了,不由自主地去寻找自己熟悉的那个影子,把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套在活人身上,就当做是亡者真的在生者身上复苏。
但画笔骗不了人。
他把颜色涂抹在画布上的时候,他的梦就醒了。
“我没法再画她了。”谭煜周叹息,现实里他爱的人离去了,画笔下的她也被太美好又太荒谬的梦遮蔽了面容。
于是他只能画出不伦不类的赝品,哪怕他逃进了庄园把班西关在门外,离去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班西觉得挺可笑的。
他就笑了一声。
没什么恶意,他就是觉得这时候似乎是要笑一笑才比较合适。
“没关系。”他听见自己说道,就好像是谭煜周佝偻的脊背上刻着入骨的对不起三个字。
“我们都只爱自己偏爱的那一个,你也是,我也是。”
自私自利,又何必有什么歉意。
第75章
班西走出门时看见时律正在没几步远的地方等他。
谭煜周住的庄园颇有些历史, 又住着一个恋旧的主人,即使开着灯屋子里也显得沉闷昏暗,处处透出时间拖沓着脚步留下的痕迹。
班西一开门, 外面的阳光和风涌进来,像是要迈进另一个世界似的。
时律在树荫底下安静等着, 手揣在口袋里不怎么笔挺板正的站姿, 在班西出门前就已经听到了脚步声一般,推开门一抬眼, 正落入他的眼眸之中。
收缩起的瞳孔呈现出更偏向于野兽的模样, 浅浅的金色从眼瞳最深处向外扩散, 叫人有些分辨不清楚这是他灵魂最深处的色彩,还是阳光融在了他的眼睛里。
但这是他更偏爱的那一个。
班西想。
他的父亲既聪明又敏锐,或许作为一个普通人并不知晓也不能明白班西想做的事情, 然而他比罗斯巴特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早地察觉到班西想要做些什么。
所以他给班西看了那副画,那个他原本打定主意要带进棺材里永远埋葬的秘密。
所以他说不出口,可他确实试图在道歉。
班西并没有觉得这些是对自己多么重要的事情, 任何人对任何发生过的事情所做出的任何反应——歉意也好弥补也好,再怎么样的悔不当初真情实感, 说到底只是在自我满足。
他就算对谭煜周说一万遍我原谅你我宽恕你, 他身为“班西”的存在也不会因此产生半点变化。
班西走过去,把自己塞进时律怀里讨了一个亲吻。
借由时律身上的气息他很好地调整了他有点紊乱的情绪和能量, 得以平静地审视自我,审视在自己身上纠缠如毛线团的命运线。
编织命运的存在为他编织出一条明亮而短暂的命运,由诞生向死亡如流星一逝,而后又接续上一段陈旧腐朽的线, 从另一段逝去的命运里废物再利用的线,延绵着或有火星闪烁跳跃, 照亮出重蹈覆辙般的纹路。
班西只能看到过去,未来不可见,他也不愿意去窥视——在被窥探到的瞬间,未来的无限可能性便会坍塌毁灭成唯一的单行道。
而过去是已然固定的,任何时候他一回头,就能看见自己腐朽淤堵的命运之河在身后流淌,亡者的影子沉在河底,于是他在河水中照不出自己的样子。
“班西”在水底望着他,眼波透过水光折射出一切他想看到的色彩,他再清楚不过这只是神秘作用在他精神世界的幻象,那般温柔的包容与母性不会属于罗斯巴特的族长。
他只是幻想。
然后让自己接纳了这个幻想。
这样他的理性他的道德他的自我认知才可以与他的神秘共生,磨合成彼此都能够适应彼此的扭曲形态。
这么讲是不是有点太含糊让人不太能搞懂到底发生过什么?
班西忍不住发笑,又在时律懵逼的表情里露出无辜的神情,“我只是想到点过去的事情。”
他本不应该想到的,但是在这个庄园里这个情景下,他被压抑淡忘的记忆便像是洞里老鼠嗅到了奶酪探出个脑袋,贼头贼脑地张望着想再给他一口。
不怎么疼,就是既让他想笑,又让他恶心。
班西看到二楼的窗帘拉开了缝隙,人影藏在后面一动不动。
啊,大概他的父亲也被提醒了,这个情景下也会觉得又可笑,又恶心,才会狼狈得动弹不得,如同等待宣判的罪犯。
毕竟他是“班西”,更早一些的时候漂亮娇俏得以假乱真,连笑容的弧度都精准如量角器量过,一个赝品完美到叫人险些假戏真做。
班西眨巴眨巴眼睛,由衷庆幸自己没有继承到那敏感过头的艺术家天赋。
时律也跟着他眨巴眨巴眼睛,班西总是藏着那么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深深埋起来不让他知道,又故意地露出点马脚招惹他来探究,矛盾又别扭地偷眼打量他的反应。
可他又能有什么反应呢。
他不就只能爱怜又温存的亲吻自己的恋人,珍惜而郑重地收藏起又悄悄塞进他怀里的一点真心。
二楼噼里啪啦传来什么东西倒下去的声音,流淌在庄园里的能量起了些波澜,暗涌翻腾着一如这里主人复杂的心情。
班西恶作剧成功般笑得停不下来,趴在时律肩上才能遮住自己此时比童话里反派还要恶毒的表情。
他遭受痛苦,他向加害者的苦衷表示理解,如果对方需要,他很乐意重复无数遍原谅与宽恕的话语。
可他从未发誓自己不会报复。
报复这种东西和赎罪道歉弥补过失一样,与别人无关,仅仅是为了他的自我满足。
班西没再刺激他父亲那艺术家的脆弱神经,拽着时律离开了这座死气沉沉的庄园。
他不会再踏足这里了,当然如果他父亲愿意,他还是会继续管理父亲的产业,以保证他的父亲能够继续窝在画室里一遍又一遍画着母亲的肖像,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依旧忠贞不移地爱着逝去的妻子。
……
但班西千里迢迢远渡重洋地飞了十几个小时过来,要只是为了见一面谭煜周就实在太亏了。
最重要的目的地在罗斯巴特家的祖宅,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古堡耸立,隔着很远就能看见树木间冒出个塔顶尖尖。
这个季节古堡外的森林满地枯叶,树枝上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叶子在风中颤抖,刷啦啦刷啦啦的声响在风中不停,应和着古堡里传出的悠扬弦乐,笑声阵阵。
女巫们的能量波动惊扰了古堡沉默死寂的空气,能量不安地混乱又被源自同一血缘的气息安抚,踏入此处的都是罗斯巴特家出色而优秀的女巫。
甜腻而微热的味道扩散在古堡的每个角落,空气中跳跃着躁动又期待的情绪,聚集成某种让人醺然欲醉的奇妙氛围。
“班西……”
“孩子…族长……”
她们窃窃私语,视线控制不住地往门口的方向瞟。
今天的主角人在半路尚未登场,主角的男伴还闹别扭地不肯放人,得寸进尺讨了好大的便宜。
“我马上就回来。”班西被迫许诺了时律些不适合说出来的事情,又安抚地捏了捏时律许久未见的阴沉脸。
这是真的在生气闹别扭,时律嘴上再怎么说不在意没事情,出了门另一边可就是排队到天边外的莺莺燕燕,个个觊觎着他怀里的班西。
“我回来之后……”班西停了一下没说下去,转而亲了亲时律的唇角,“好啦,我们都定好晚上的飞机了,我很快就好。”
结束之后就回去不再往外跑什么的还是别说出来为好,不然他总有种立起了flag的不详预感。
就像说了要回老家结婚的人,最后都回不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