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 下(67)
蒙面人微微起了骚动,手按刀柄又想要动手,直到他们首领怒哼一声,才把众人压住。
对着油盐不进的陶娘子,斥候首领很是头痛,他压着怒火问:“店家娘子究竟想要什么?”
“想让你们滚出去,免得脏了我的地。”
“放肆!”
这群蒙面人大怒,不过是一个开野店的女流之辈,胆敢这般狂妄。
“我们统领好言好语,连银钱都拿出来了,你不肯听,莫非与黄六是一伙的?”
“没错,我看你们就是勾结好的!统统该杀!”
“需要水师布防图的没有别人,就是荆王,南岸的遗楚军队,还用得查?”
陶娘子还能稳得住,伙计却气得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客栈里闹哄哄一片,眼看就要打起来。
“好了。”斥候首领喝止道,他扫了一眼众人,别有深意地说,“我相信店家娘子跟黄六这伙偷盗布防图的人无关,然而要是涉入太深,这事就不好说了。你们江湖人行江湖事,官面上的事还是少碰,我说这话也是为了店家娘子你着想。娘子在这里开客栈,生意再小也是生意,要是荆州水师与齐朝水师打起来了,吃亏的又是谁?怕是平静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后悔也来不及。”
墨鲤微微皱眉。
刚才拼命扣罪名,似要为动手找个理由,现在话里话外更有一种隐隐的排斥感,暗指孟戚楚朝国师的身份一旦涉入这件事就会让局面滑向不可收拾的地步。
陶娘子抄起一把椅子递给伙计,高声道:“花言巧语的想糊弄老娘,今天你们满脸假惺惺,要钱给钱,好话更是不要钱塞过,其实还不是看在这两位的面上。你以为老娘不知道,等人一走你们背过身就烧了老娘房子?小河子!”
“有!”
伙计接过椅子,满脸凶神恶煞。
“向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今天走脱一个,明天咱们就要身首异处,葬身火海!动手!”
斥候首领又惊又怒,然而陶娘子率先动手了。
暗器本就让人防不胜防,再加一个练了铁布衫刀枪不入仿佛人形兵器一般的大汉,撞谁谁骨折,逮谁谁手断,想不应战都难。
于是客栈里又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孟戚在一片闹腾之中捡了张完好的桌子坐了,还自己拿了柜台的壶跟两个干净的杯子,一边倒水一边招呼墨鲤来坐。
墨鲤把再次试图逃跑的黄六拎到桌边,袍袖一拂,挡开被刀锋反弹过来的暗器,神情悠闲地接过孟戚递来的杯盏。
“水是好水,可惜没有好茶。”
“启行兄何必遗憾,渁阳飞鹤山自古闻名,兆溪云雾茶更是赫赫有名,到时我请启行兄畅饮一番。”墨鲤眨了眨眼,故意用错一个词,茶应该说品,酒才是畅饮。
把茶当酒喝,那是牛饮,最煞风景。
主要是兆溪云雾茶苦死人的名声,墨鲤听秦老先生说过。所以哪怕孟戚从未表露过一分一毫讨厌兆溪云雾茶的样子,甚至在阿颜普卡面前还装作十分欣赏,墨鲤仍然能看穿孟戚的伪装。
一只怕喝苦药的沙鼠,喜爱兆溪云雾茶?哈!
怕是委委屈委屈地抱着杯子,然后咕咚咕咚一口气给灌下去。
也算是畅饮了。
“……适之,知吾心也。”
孟戚嘴角抽了抽,头也不回地用内劲拍开一个被伙计砸飞过来的蒙面人。
整间客栈只有他们所坐的这张桌子,以及桌子附近安然无恙。
黄六眼睁睁地看着刀来剑往,抖若筛糠。
“孟国师为何袖手旁观?”斥候首领避开暗器,咬牙切齿地说,“有贼子诬陷国师偷盗水师布防图,国师一过江踏上荆州就闹出了这等乱子,传扬出去对国师不利,若是能抓住幕后主使……”
说话间,一枚暗器险些击中他额头,险险避开后斥候首领怒骂陶娘子:“该死的疯娘们,你若是有脑子,怎么着也得等几天后指使黄六的人被抓再翻脸,现在你我鹬蚌相争,岂不是被那帮人捡了便宜。他们见计谋泄露,必定会杀人灭口,毁掉你这家破客栈!”
“好说了!”陶娘子冷笑道,“守株待兔嘛,黄六就是那根树桩,有了他,老娘还怕那帮人不上当?至于碍眼的苍蝇……合该早早拍死!”
孟戚抬眼,跟墨鲤交换了一个目光。
陶娘子像是读过书,知道不少典故。
斥候首领见骗不了陶娘子,只得转向孟戚。
“孟国师,在下一番良言……”
“别!”孟戚抬手制止,似笑非笑地说,“老夫年纪大了,性情变得固执,听不得什么良言。”
他提起壶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水,慢条斯理地说,“至于你帮忙担着的那份心,大可不必。反正有人冒充老夫在外面招摇撞骗,今天的事儿就当做那人指使的好了,老夫徜徉沉迷在山水之间,不问世事,就算荆王与齐朝水师打起来,跟老夫又有什么关系呢?”
斥候首领被气得倒仰。
“尔等初至客栈,就动了杀心,店家娘子不愿丧命,有何错处?”
百姓也好,江湖人也罢,都不是牛马,可以说杀就杀。
“这天下间何曾有你杀人,却不许旁人来杀你的道理?”孟戚说完,把第二盏水递给墨鲤。
就在墨鲤抬手欲接之时,两人同时一顿,凝神向门口望去。
有奇怪的声音,很沉闷,又很大。
像是一阵忽然刮起的风,又仿佛远处隐约生成的闷雷。
客栈里打成一团,其他人根本听不见。
“不对,这是——”
孟戚率先反应过来,他瞳孔收缩,迅速拽起墨鲤急掠而出。
途中他扔出杯盏,正中客栈伙计的脑门。
杯盏之中没有蕴含内劲,应声而碎。
伙计被打得一懵,顺着来路望去,发现之前还坐在桌边有滋有味喝白水的两个老者统统不见了。
用暗器的陶娘子习惯眼观八路,也是客栈里唯一见到孟戚动作的人,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一想这位国师能安安稳稳活到八十多岁,同僚几乎死光了甚至楚朝都忘了他还活着的,预知危险跟逃命的本领绝对一流(……),故而陶娘子来不及多想,决定先跑再说。
“小河子!走!”
陶娘子一声高喊,伙计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跑了。
孟戚往后扫了一眼,见陶娘子领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拍了墨鲤右肩一把,随后绕着客栈外墙冲向后院。
墨鲤则是出了客栈立刻抬头,循着那古怪的声望眺望,黑黝黝的夜空里隐约有一个东西飞过来。
此刻那东西已经飞到最高处,遮挡了月亮——
墨鲤骤然色变,猛地转头看到孟戚的去向,很快也想到了始终躲在客栈房间里不敢露头的那对祖孙。
不好!
陶娘子出来时只见烟尘飞扬,孟戚与墨鲤竟然在徒手拆墙。
“……”
不对,不是徒手拆墙,是直接横冲直撞,连用轻功跳起来爬墙的时间都省了,直接在墙上留下一个人形空洞。
怎么回事?
孟戚为啥也要拆了她的客栈?陶娘子一脸茫然。
倒是客栈伙计注意到了半空中的异状,瞬间面白如纸,猛地一推陶娘子。
“快跑!”
伙计这一声喊,几近撕心裂肺。
紧跟着从客栈里跑出来的是斥候首领跟他的手下,对手都跑了,还打什么?加上孟戚墨鲤拆墙的动静,连胆小鬼黄六也不敢待在里面了。
只是大家动作有快有慢,当墨鲤孟戚闯入那间破屋子一人一个带出那对瑟瑟发抖的祖孙时,仍有蒙面人还没迈出客栈。
阴影已经当头罩下。
“轰!”
巨响之后,客栈大堂完全坍塌,沙尘弥漫。
墨鲤手上的那个小孩原本连踢带打地挣扎,被这一吓已然彻底僵住,呆呆地看着脚下的废墟。
确实是脚下没错。
墨鲤最后施展轻功一跃而起,远离了客栈后院。
墨鲤来不及去看孟戚,他右足在飞出来的瓦片上轻轻一点,随即以更快速度向江边奔去。
虽然第一块落石击中的只是客栈前面,后院没有遭到波及,但留在原地并不安全。
“谁他妈用投石机?”斥候首领灰头土脸地被两个属下拽着跑,他看着天空中再次多出的两块阴影,忍不住破口大骂。
投石机是攻城器械,再厚再结实的城墙被砸一下都要掉一层墙灰,这破客栈来一块就完了,还接二连三?
斥候首领一边怒骂,一边目眦欲裂地看着身后的废墟。
他的属下没有全部逃出来。
客栈前面虽然全塌了,但只要没被石头砸个正着,都还有一丝生机。
斥候首领甚至已经看见自己几个属下摇摇晃晃地扒拉开柱子跟碎砖,拼命往这个方向跑。
“轰!”
第二块落石带起的烟尘,遮住了众人的视野。
斥候首领双目通红,同时理智也回来了。
——齐朝水师再怎么能耐,投石机抛出的石块也不可能打过江,而这种攻城器械只有军队才有。不管是私养的死士还是江湖草寇,基本都不会有这种东西,因为太大了,就算带轮子的投石机也不容易携带。
“圈套!全是圈套!”斥候首领嘶吼着。
客栈就是一个陷阱!黄六、被他们抓住的接头人、水师布防图都是陷阱的一部分,引得他们斥候营渡江来到这处破客栈,然后在他们抓住黄六试图追查指使者的时候骤然发动袭击,将他们一网打尽。
众人疯狂奔逃两里路,直到看见波光粼粼的江水。
这一路上他们感觉着地面不断的震动,大石一块块地下落,似乎正追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