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之云(78)
“你受伤了!”张驰紧张起来。
“不碍事,养几天就好了。”慕流云皱眉道,“我再睡会儿,你先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很显然慕流云的身体状态不好,张驰想要退出来让他可以安静地休息,回头却看到这个不大的小房子里挤满了穿着简陋的人,有的细细地摸着道袍上刺绣的云纹,不断地发出感叹的声调,有的捧着慕流云的止水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刀剑一般翻来覆去地研究,结果一不小心就被锋利的剑刃划破了手指,发出大惊小怪的惊呼声,也有的就挤在旁边窃窃私语地围观他们,仿佛这辈子都没见过外人一般。
张驰十分无语,好声好气地把这一屋子的围观群众都请了出去,关上那扇用藤条和竹片编织的门,才对他们说:“多谢各位救了流云。”
其中为首的那个摆摆手道:“不用客气,我们没有救他,我们只是在水边捡到了他,就像捡到你一样,他看起来很虚弱,我们就把他带回来了。”
“还是要谢谢你们的好心,在下张驰,还未请教诸位大名。”
“我是塔玛林,是这个部落的族长,这些都是我们部落的人。”
“部落?”张驰好奇地看着这些人,他也曾见过一些居住在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完全未开化的蛮族,而眼前这些人,穿着打扮看起来甚至比蛮族都还要原始些,他们身上穿的是兽皮或者粗麻布编织成的衣服,但又不像蛮族一样赤脚,而是穿着草鞋,头发也像汉人一般用草藤或者树枝扎成发髻,会说口音比较重的汉话,却又用像苗人一般的方式取名,这一切都充满着奇怪的矛盾感,更别提这些人还对他们和他们身上的东西那么大惊小怪。
“或者叫做……那个词怎么说的?村庄?对,村庄,反正叫什么都无所谓了。”塔玛林说,“客人,你需要换件衣服,不然会生病的,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好的衣服,你不要嫌弃。”
那个先前被张驰吓跑的少女已经给他拿来了一件兽皮做的衣服,湿衣服穿在身上又冷又重,张驰确实很想把衣服换下来,可一看周围十几个人都眼巴巴地像看猴子一样围观着他,甚至还包括几个小女孩和妇人,他只好无奈地说:“诸位女眷能否回避一下?”
这些人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样子,张驰又换了个比较通俗的说法再说了一次,塔玛林才恍然大悟地说:“哦,对了对了,大家都先出去吧。”
张驰再度无语。
第88章 百花峡谷(四)
慕流云大部分时候都在床上昏睡不醒, 张驰看着他那苍白的脸色就心疼得不行,不得不找些其它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他成天跟这些语言表达能力略有欠缺的人努力地交流,总算是搞清楚了一个大概的情况。
几百年前, 南疆有个小国叫山岳国, 现在红莲教总部盘踞的隐月宫, 就是古代山岳国的王城。
山岳国是个封闭并且迷信的国家,张驰跌进去的那个天坑, 山岳人叫做黑龙潭,因为那个坑底的潭水看似平静,却是任何东西落下去,都会被顷刻之间吞没,而且每到下雨天, 还有龙吟之声从潭中传出来。
其实龙到底是怎么吟的,谁都没有真正听到过, 张驰估计所谓的龙吟声应该是下雨导致地下河水暴涨, 水声经过天坑产生的独特回音, 但是山岳国的人坚信坑里住着一条黑龙, 如果不诚心祭祀就会跑出来吃人,所以他们经常将俘虏、死囚和奴隶当做祭品丢进黑龙潭里去。
其中运气不好的就溺死在了潭底, 也有少数运气好的, 就像张驰和慕流云一样,被漩涡吞进去以后又很快被地下河冲了出来,来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山谷之中。
这里四面绝壁,根本就找不到路出去, 侥幸活下来的人只好无奈地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安家落户,艰难地生活了下来。
头些年,还时不时地有活人被冲出来,有男有女,有苗人也有汉人,这些人就在这山谷中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村庄,他们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因为大家都是被丢进黑龙潭冲过来的,他们就给这个地方起名叫做龙潭底。
后来随着山岳国的消亡,百花峡谷变得人迹罕至,也不再有人被丢进黑龙潭,龙潭底成了一个彻底与世隔绝的角落,他们已经连着好几代没见过外人了,外面的世界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只不过是祖辈留下来的传说而已。
直到张驰和慕流云出现,他们才相信,那个传说中的“外面的世界”真的存在。
***
听说这些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已经把这个山谷的每一个角落都探索过了,确实没有出去的办法,张驰可不想大好的年华就葬送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有心亲自去探索一番,又放心不下受伤的慕流云,只好暂且作罢。
慕流云终日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神智介于醒和睡之间,内息在体内缓缓流转,治愈着内伤的身躯。这让塔玛林等人十分着急,都以为慕流云这是要不行了,要不是张驰拦着,什么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土办法都打算用到慕流云身上去了,张驰试图跟他们解释内功疗伤的原理,可他们怎么也听不明白。
张驰知道慕流云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他那点浅薄的医术对这样的伤势根本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见慕流云受伤以后胃口不好,两天了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心急如焚的张驰也不管自己身上各种擦伤碰伤都还没有好利索,半夜打着火把出去抓田鸡了。
几个龙潭底的年轻人也很热情地陪他一起抓,夜晚青蛙大声鸣叫求偶,会比白天好找得多,只是有的青蛙个头太小,有的品种颜色张驰从来都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毒,直到天亮,他们才抓满了一草篓的田鸡回来。
张驰分了一些给帮忙的人,剩下的用小泥瓦罐炖成一罐鲜香味美的田鸡汤,端到慕流云的床前,轻轻地叫醒了慕流云。
慕流云依旧没什么胃口,但是架不住张驰这份赤忱的心意,就勉强坐起来吃了点。
那清汤入了口,即使慕流云这会儿毫无食欲,也觉得口舌生香,张驰挑给他的又是最大块的青蛙腿,肉质软嫩,入口即化,慕流云不知不觉就吃下了许多。
吃饱以后,慕流云又陷入了半睡半醒之中,再醒过来的时候,张驰就躺在他身边补觉。
慕流云已经没有一点睡意,也不想起来,就在近距离默默地看着张驰的睡颜。
他会如此毫不犹豫,奋不顾身地去救张驰,慕流云自己也没有想到。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闯进他生活中的年轻人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
说起来,他此前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关注过张驰的相貌,此刻左右无事,静下心来细看之下,才觉得张驰其实长得不错,眉目端正,唇红齿白的,若不是被塞北的风沙磨砺了多年,平添了几分军旅中人的硬朗,他的长相甚至算得上清秀。
再往下看,兽皮毯子下面是这个年轻人壮实的身躯,皮肤微黑,乳`头是褐色的,胸口和手臂上结实的肌肉看起来充满力量感,即使睡觉时放松了身体,也还能看出一些肌肉的轮廓。
其实张驰的体型偏瘦,又因为常年苦练外功有一身结实的腱子肉,这使得他身体的肌肉看起来特别明显,用力的时候连肚子上有几块腹肌都能看得分明,慕流云论力气并不比他差,可是看起来就没有那么硬朗。
“嗯……?”被不断触摸的张驰终于醒了过来,一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地道:“怎么了流云……要做吗?”
“不要。”慕流云说,“我就是想看看你。”
张驰清醒了一些,想起慕流云现在伤势没好,确实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但是慕流云难得一次主动地摸摸他,还是让他有些开心:“你看吧,只管看只管摸,不要钱。”
慕流云轻笑出声,伸手碰了碰他的脸:“你还活着,真好。”
话语中包含的情感让张驰顿时感动莫名,他抓住了慕流云的手激动地说:“你不知道,我刚在水潭旁边醒过来的时候,到处都看不到你,还以为你已经葬身水底了……我这几天一闲下来就忍不住会想,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慕流云温言道:“生死有命,每一个人最终的结局都不外如是,我若死了,你好好活着便是。”
“我怎么可能会好,根本不可能!我以为经历过这些年的沙场征战,我早已经看惯了生死,却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的心这么软弱。”张驰握住慕流云的手放在心口,“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啊。”
“我尽量。”面对这样赤忱的关心,慕流云也觉得心头暖暖的,不禁回以微笑,“不过,怎么看都是你比较危险。”
“我以后一定好好练功,绝不叫苦。”张驰认真道,“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嗯,这可是你说的。”慕流云轻笑,“那以后我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你是说,之前那种程度,还是你手下留情的结果?”张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迟了。”慕流云无情地说。
张驰抱着头像模像样地哀嚎起来,还差点滚下床去,慕流云伸手捞了他一把,他才安分下来不再作怪,但也不想起床,就躺在床上和慕流云絮絮地讲述这个山谷里的所见所闻。
“以前我曾经幻想过如果我得在山林里过与世隔绝的日子会怎么样,那时候我觉得以我这一身杂七杂八的本事肯定一点问题都没有,现在看了他们才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难。”张驰嘴巴一刻不停,免得自己想入非非,慕流云好像突然开始对他的身体感兴趣了,时不时地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张驰也不敢摸回去,现在慕流云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折腾,惹起了火到时候苦的还是自己。
“有那么难吗?”慕流云接着他的话问。
“短时间地呆上几天倒是不难,长时间的话,你看看他们就知道了。”张驰说,“这里弄不到棉花和桑蚕,只能找到野生的亚麻,所以他们就只能穿兽皮和粗麻布的衣服,也找不到农作物的种子,只能靠捕鱼和狩猎为生,有时候采集一些野菜和野果,房前屋后的几株野生猕猴桃已经是他们唯一能种的东西了。他们没有铁器,也没办法炼铁,就用砸尖的石头当工具,拿兽骨磨成的箭头来捕猎。我听说最初被扔下来的人当中也有能识字的人,可是没有笔墨,连刻字的刀都没有,那些没有什么用处的文字便慢慢地失传了。你看,也就几代人的时间,他们就过回了跟野人差不多的生活,可见其艰难。”
“……我们也会被困在这里吗?”慕流云有些担忧,他可不想过野人的生活。
“怎么可能呢,天上又没加盖,他们出不去是因为他们不会轻功啊。我已经看过了,有几处绝壁,以你的身手应该是能上去的,不过一切都得等你身子养好了再说。”张驰说,“到时候还可以把他们也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