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应该说,他在姬溯心中,是一个不能知道太多事的人,以前或许是因为他还小,小孩子懂什么,自然不能告诉他。现在或许是因为他无能,所以姬溯布置好了一切,他只需要随波逐流就可以了。
这样的结果,姬未湫应该满意才对,因为他一直追求的就是当个平安王爷,吃喝玩乐到死,他自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并不想掺和到这里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不满,甚至是愤怒,是对不受姬溯信任的愤怒。
他不应该愤怒才对。
姬溯这样的人,想要从他身上获取什么,就一定会付出什么。如周如晦,他付出了忠诚,他付出了一生所学,跟随姬溯夺权拿他阖府上下性命做赌,所以他如今简在帝心,掌一方兵权,得国公之位,称得上是权势滔天。
而他姬未湫,他不要权位,不对皇位起异心,一心拥护姬溯,他是个好弟弟,姬溯也宠爱他,在一些私人小事上尽力包容他,给他体面,但拿着这些想要获取姬溯的信任是远远不够的。
是的,远远不够。
因为姬溯是兄长,是帝王,他这个弟弟天生就该臣服他,顺从他,拥护他,他做的是弟弟本该做的一切,所以姬溯愿意给他作为帝王血亲的尊荣和优待,但信任并不包含其中,因为那些是给能臣良将的,而不是给他这个一无事成的亲王的。
所以姬未湫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姬溯没做错什么,他尽力保全了他,他不过是用了他一用,甚至亲自来了这荒山野岭,弃朝政于不顾,他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姬未湫咬住了舌尖,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一点,他什么都不想承担,所以他就不应该要求更多,也不配要求更多。
忽地,姬溯捏住了他的下巴,皱眉道:“松开。”
姬未湫下意识松开了牙关,姬溯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伤。”
姬未湫这才意识到自己满口都是血腥,浓重的腥味儿让他几乎想要吐出来,姬溯松开了他的下巴,拧眉道:“吐出来。”
姬未湫侧脸把血给吐了,却见姬溯依旧是冷冷地看着他,他顿了顿,把舌头伸出来,含糊地说:“这样?”
姬溯停顿了一瞬,随即隔着帕子捏住了他的舌头看了看,见只是破了个小口这才作罢,道:“再不许如此。”
姬未湫感觉有些奇怪,舌头被姬溯捏着的感觉太奇怪了,见姬溯松手,他赶忙缩回了舌头,含糊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姬溯这人金尊玉贵,去到哪里都是金尊玉贵的,山洞中不见侍人随从,却早已准备了茶壶水盆等日常生活之物。姬溯去一旁洗了手,又取了药来,以玉签沾了些许药膏,就递到了姬未湫嘴边:“张口。”
姬未湫只能张口,任由药膏糊了他一舌头,姬溯道:“含着。”
姬未湫听话的闭上了嘴,影卫不知何时出现,手中还捧着两根木板以及绷带等物,姬未湫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的,把手臂伸了出来。
他苦中作乐的想:亏的是打中的是小臂,手指还灵活,不用被包成个粽子。
姬溯自影卫手中接了干净的帕子,将姬未湫手臂擦了擦,这才上了化瘀消肿的膏药,姬未湫低头看着,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地冒出一句:“其实贴个狗皮膏药会不会更好?”
姬溯抬眼看他,那眼神仿佛在代表对他的一言难尽。
姬未湫也知道自己说了句傻话,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他忽地问道:“皇兄不再等了吗?”
火光攒动,映得山洞明明灭灭,姬未湫问的没头没尾,姬溯却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姬溯平缓地说:“不必再等了。”
姬溯注视着他,目光竟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温和。
他只说了这五个字,姬未湫却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
如今逆王窥伺,扰得他不得安宁,姬溯顾及他,所以不愿再等。
第64章
姬溯垂眸, 将木板递了过来,姬未湫下意识伸手按着木板,让姬溯替他包扎。
宛若上好的丝绸的乌发随着姬溯的动作垂落在一侧, 掩去了姬溯半幅面容,跳动的光被长发掩去了大半, 丝丝缕缕隐绰的光仿佛是诡秘的印记, 显出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姬未湫道:“我可以帮……”
“不行。”姬溯平静地打断了他,头也未抬, 仿佛在说什么最普通不过的话一样, 姬未湫一时语滞,姬溯待缠完了最后一点纱布后才说:“瑞王,你不适合。”
姬未湫在这一瞬间有很多东西想说,他想问一问姬溯他到底有哪里不适合,又有哪里没有让姬溯满意, 可在问之前他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不用姬溯说,他也知道。
——比如说他的武功太差, 近乎没有。他遇事不够冷静,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周青的意图, 没有采取最适合的应对方式, 没有那种与人虚与委蛇的耐性,不精计算, 不善政务……总之,他不适合。
东西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而不是靠别人给的。
姬未湫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轻松地道:“好吧,皇兄说是不适合就不适合吧……那下回这些事, 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我今天真是怕死了,你看我出了一身的冷汗,还滚下山坡,被周二哥抓着的时候我还真以为我要被抓去给人扯大旗去了……我真的怕。”
姬未湫顿了顿,见姬溯眉目不动,他陡然伸手握住了姬溯的手腕,接着道:“或者……或者像今天这样,皇兄觉得实在不适合告诉我的,事后告诉我也可以!我不希望我一无所知……可以一点点告诉我吗?”
姬溯看着眼前的青年,有种难以言喻的荒谬之感。姬未湫前后矛盾,他有心问一问他,他不是只想做个富贵闲人吗?在宫中时口口声声不愿参与这些事情中,如今为什么又要与他说这些?
“正如皇兄担心我一样,我也担心皇兄,如果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也可以做!皇兄觉得我能知道到哪里,就告诉我多少好不好?”姬未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些不敢直视姬溯,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敢看,或许是惧怕于在姬溯眼中看见冷漠,亦或者是其他。
——原来是这样?
姬溯看着姬未湫,听他这般说,心中不禁浮现出一点难辨之情。见他嘴唇干涩,姬溯下意识接了影卫递来的茶水,送到了姬未湫手边。
姬未湫见了茶水愣了愣,空着的那一手接了茶杯喝了个干净。
姬未湫也是此时才感受到自己的喉咙已经哑得不像话了。
——还抓着他的手不放。
姬溯审视着他,平静地说:“明日会送你回驿站,朕要看见曹知鱼平安入天牢。”
姬未湫猛然抬头,他明白姬溯的意思,却又有些不敢置信,他以为姬溯顶多是软和几分,没想到轻易就退了一步,他认真地说:“我一定将曹知鱼平安送入天牢。”
姬溯缓缓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姬未湫忽地又觉得好笑,姬溯这是在告诉他,他不可以为了曹知鱼而让自己入险境,他说:“我知道,真要到了那个份上我哪里管什么曹知鱼。”
说到此处,姬未湫突然道:“不是,皇兄你都来了……”
说着,他掀开了衣服下摆,露出系在腿上的武装带,他掏了掏,从最里侧的暗袋中摸出了叠成小块的白绸布,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他递给了姬溯。
姬溯接过了那块还透着姬未湫体温的白绸,眉眼间微微显露出一些诧异来,姬未湫看着姬溯难得透露出的神情,有些得意:“我就估摸着肯定会有人要对曹知鱼下手,我早就把他供词贴身带着了,他自个儿写的,字迹画押全都对得上,我答应他保他家人,他就招了,皇兄你来都来了,先带回去呗!”
“有了这份供词,曹知鱼死不死也不耽误皇兄你办事。”姬未湫又道:“别问为什么不用飞鸽传书,那种胖鸽子我都能打下来炖汤,也没叫青玄卫,上回我就觉得青玄卫不太靠谱,让他们加急送回来还不如我自个儿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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