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给他送点钱也不是帮他贪污点钱,而是给他行贿——邹赋流的意思算不上隐晦,他说日后那些田产地契还是会走户部的流程,但他们这里是一手,要他们先送到户部,户部才能得到一个确切的数字,今天他但凡收了邹赋流那一匣子,那么就会被认做他默许其他官员在此间抽些好处。
但姬未湫觉得姬溯应该不会在意,但得报备,免得姬溯怀疑是他干的。
邹赋流那么做,说明他们拿的不会是一个可以不追究的数字,会比送给他的少,但绝不会少太多。
果然,姬溯根本没有答话的意思,姬未湫干巴巴地说:“臣弟让他收回去了,说还是走一走流程比较好,免得账目不好看。”
姬溯那边还是没动静,姬未湫心想这也算是过了明路,姬溯心里有数就行,他正打算告退,忽地听姬溯道:“进来。”
姬未湫一顿,终究是进去了。
他绕过了屏风后就此止步。
姬溯闲倚云池,眉间一片清淡如水,他下颚微微扬起,示意姬未湫坐到一旁去。
姬未湫坐下了,便听姬溯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哎?”姬未湫有些惊讶地看了过去,姬溯接着道:“水至清则无鱼,此乃其一,然而若是一味放纵,只会叫池中鱼都死尽了,只剩泥沼蛆虫。”
姬溯看着姬未湫,见年轻人的眼睛微微睁大,仔细又认真地听着他的话,心中难免有些愉悦:“邹赋流日后服侍你左右,自要试探你的秉性,免得日后犯忌。”
也就是这小孩儿成天个嘴上不着调,才叫邹赋流以为他好糊弄。
姬未湫点了点头:“这样啊……那臣弟接下来查不查他?”
姬溯本想说‘随你’,可转而一想,这小孩儿连一个瑞王府都管不好,更何况是邹赋流那种老狐狸?他耐心地道:“你是如何想的?”
姬未湫道:“……我私下里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聪明的应该不会再伸手了吧?”
他想了想,接着道:“或者明面上管一管,训斥一下?以示公私分明?”
“实在不行,我提醒一下邹三,让他管管他老爹?”
姬未湫觉得这个办法挺好的,告诉邹三让他转告邹赋流,又不伤情面,又能显示出‘咱两是一派的’,他正等着姬溯夸他聪明,忽地只见姬溯伸出手来,姬未湫本能伸出手去,搭在了他的手上。
干嘛,给他把脉?心跳测谎?
姬溯握着姬未湫略显冰凉的手腕,语气清淡:“冷不冷?”
第87章
姬未湫岂止是不冷?他不光不冷, 还热得冒汗。
云池宫中本就是温泉——讲道理哪有皇宫正好建在温泉上的?还不是烧得热水嘛!只不过水是好水,烧热水的手段迂回了点,看着像是那么一回事, 让人进去的时候不会产生一种铁锅炖自己的即视感。
姬未湫刚刚洗完澡懒得再里里外外的套衣服,只穿了里衣, 让人拿的是厚披风, 出去是正好的,顶多就是冷风从披风里钻进来有点冷, 等跟着姬溯进云池宫, 刚进来的时候还好,坐了一会儿之后披风里都被捂出了一层薄汗,他没敢脱披风一是姬溯不许,第二是他也不敢脱。
里衣是丝质的。
他装作调侃道:“不光不冷,还有些热, 臣弟本来想着和皇兄说上两句话就赶紧回去的……再待下去, 恐怕这个澡就真的白洗了。”
姬溯道:“既然知道,行事还这般莽撞?”
他的目光在姬未湫的领口处扫过, 姬未湫很明确的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刚洗了澡就敢这么穿搁外头走动, 也不怕一冷一热之下着了凉, 穿就穿吧,这么穿就该赶紧回寝宫, 偏偏半路还要拦着他说话,委实是自己作死。
嗯, 大概……是这样。
姬未湫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能低头认错:“臣弟知错。”
他的手从姬溯掌中抽走,又接着道:“那臣弟就先行告退……呃……”
话音未落, 姬未湫只觉得手腕又被抓住,一股巨力从上传来,他几乎是毫无反抗余地的落入了云池之中,微烫的泉水在这一瞬间包裹住了他,却还不及没顶,又被人扶住了,轻轻一带,就将他安置在了池中石阶上,稳稳当当地坐着。
姬未湫靠在池壁上,厚实的披风吸饱了水,沉甸甸地裹着他,刚烘干没多久的头发再度打湿,粘在他的脸上。他眨了眨眼睛,让沾在睫毛上的水珠落下,眼前就是姬溯的面容。
姬溯与他靠得极近,一手还扶着他的腰,明明隔着那么厚的斗篷,姬未湫还是能很明显的感知到每一根手指的位置。
不过一瞬,那只手就抽走了,姬未湫还没分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遗憾,下一刻,那只如竹如玉的手轻描淡写地在他脸上拍了拍,姬溯道:“朕数度教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伤……你就是这么学的?”
姬未湫看着姬溯,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自己要做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他猛地低下头去,耳旁满是自己的心跳声,连喉咙都变得干涩起来,他不敢再看姬溯,道:“……我知错。”
太紧张了,连‘臣弟’两个字都忘记了。
他只觉得脸上都在发烫。
忽地,耳朵被姬溯触碰了一下,姬未湫差点跳起来,他抵着池壁,见姬溯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仿佛只是再顺手不过地揉了一下他的耳朵而已,见他反应这样大,甚至还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问为什么他反应这么大?
姬未湫抬手捂住了耳朵,果然触手滚烫,他定了定心神,状若无事地说:“臣弟不小了,皇兄别总是和小时候一样……很痒的。”
他察觉到他与姬溯的距离太近了,姬溯对他的举动也太过亲昵,远远超出了一个兄长……好吧别说兄长了,哪有老子揉自己十八岁的好大儿耳朵的?拎起来倒是不少见。
可姬溯太平静了,半点波澜都不见,听姬未湫这般说,他只说了一声:“是吗?”
姬溯倚在池旁,意有所指地看向了那件披风——谁家大人做这么不靠谱的事情?
姬未湫愤愤地把披风脱了,都打湿了还装什么装,难道真裹着这条沉得要命的披风泡澡吗?他自己都觉得有病。
脱了披风后姬未湫浑身一轻,他也懒得拎那披风,就叫它沉在水中,他当垫子坐。他在这方面辩不过姬溯,毕竟姬溯居长,教训他两句还真没什么好说的,他干脆换了个话题:“皇兄还没告诉臣弟应该如何处置呢……”
姬溯闻言,眉间微动:“也算是不错。”
姬溯说的是姬未湫让邹三警告邹赋流的事情。姬未湫这办法虽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手段,却能全了双方情面,姬溯微微侧脸,接着道:“过刚易折,过柔则靡。”
刚柔并济,方成事焉。姬未湫脑中浮现出后半句,他沉吟一瞬,知道这是姬溯在提点他做事不要太婉转柔和,一味柔和的手段只会让人一进再进,他瞬间想到了瑞王府,不禁低笑道:“怪不得臣弟的王府跟个筛子似地。”
他入宫,说是避祸,何尝不是因为瑞王府不够安全的缘故?按理说外头有什么事儿,他王府门一关,守的密不透风的,与他何干?他又何必进宫?
进宫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从理性上说,他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进宫了,他接了母后一道去个世外桃源住着,万事不扰,不知道有多舒心。
姬未湫不明白,他抬眼看向姬溯:“皇兄,臣弟自认厚待门下,为何他们……”
“人性本贪。”姬溯在这一瞬间,看着他的目光几乎是冷漠的,他定定地说:“处世之道,不过你进我退,你步步相让,他人便步步紧逼。”
“就如同你我一般。”姬溯伸手撩起了姬未湫散落在脸颊的碎发,将它理到了姬未湫耳后:“瑞王,后面已经没有路了。”
姬未湫头皮发麻,他紧紧地抵着池壁,他有些艰难,但说话却意外的流畅自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兄是皇帝,臣弟自当退居一隅,岂敢与皇兄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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