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子坤轻声叹气:“那就好。”他朝着宁宏儒拱了拱手,也同刚才那两位大臣一起,踏进了风雪里。
宁宏儒又蹑手蹑脚地回去,殿内不知何时,已经燃起了烛光。
非常浅淡,几乎难以察觉到的一层光晕。
景元帝醒了。
宁宏儒如鹌鹑般守在外头,自他往下,石丽君等人也是如此,沉默肃静得宛如一座座雕像,没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安静得,就仿佛不存在。
呼啸的冷风刮得刺痛,但在这乾明宫内,还是温暖的。
豆大的灯盏,照亮了方寸大的地方。
景元帝的确是醒着。
如墨的眸子在火光下,好似浸满了流淌的毒液,带着某种张狂又肆虐的杀意,强行忍下的暴虐在眉间流窜,危险得如同鬼魅。
强烈的攻击欲和杀意,会让景元帝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做出肆意癫狂之事,流淌在指尖的血红,只会是装点涂抹的色彩。
宽敞柔软的床榻上,散落着几多碎布。
那看着是较为丝滑的材质,但其上,有着扭扭歪歪的针脚,破坏了其完整。
不过,再如何,也没比刚才男人暴戾的撕毁来得凶残。
可在这怪异的举动结束后,景元帝竟也压下了,总是失控太快的嗜杀欲望,其暴躁的冲击,在体内蠢蠢欲动,不知何时,竟又转变成某种更为扭曲的糟糕索求。
男人隐藏在暗处的脸,透着病态的冷白,指尖挑起一块碎布,定定看了许久,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后……
滋滋的水声,有些粘稠。
宛如浸着潮气,弥漫着怪异的气息。
吐息,好似沸腾起来。
那是另外一种,奇怪的欲望。
赫连容昳丽漂亮的脸上,那眼角蔓延开来的艳红如同烧开的火焰,整个人宛如从夺命的恶鬼,骤然变作噬魂的艳魂,眼眸黑亮到如同最上等的墨玉,却袒露着诡谲的兽性。
他微微喘息,鲜红的唇间,若隐若现着某个人的名字。
好似恨不得生吃了他。
直殿司内,原本睡得好好的惊蛰蓦然惊醒。
扑通——
扑通——扑通——
心在拼命乱跳。
他手脚发麻地捂住了心口。
骤然而来的危险捕住了他,好似有什么不祥悄然降临。
是……做噩梦了吗?
第28章
云奎在直殿司考核结束的第二天,就去往了杂买务,取而代之,出现在姜金明身边的,是惊蛰。
惊蛰来直殿司几个月,云奎,世恩,谷生这几个很吃得开的人,都与他是朋友,慧平虽老实沉稳,不爱多话,可他也是直殿司的老人。
姜金明点他,虽有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诚如云奎还要每日洒扫,惊蛰自然也是要的。不过,这任务只有半日,每日下午需得跟在姜金明的身边处理事务。
惊蛰花了点时间,很快就上手了。
这于他来说,并不难。
处理的文书工作,虽然繁琐,可实际上,并非是每日的事务多,而是以往的事情堆积起来,才有一种如山倒的错觉。
惊蛰接手后,用了几日捋顺,很快就将杂乱的事项归整好,一一对应在应有的位置上。
这些事,云奎一直在做,显然做得不是十分之好,不过从前姜金明并不在意。
他身为直殿司的掌司,其实也清楚,直殿司并不是十分之好的位置,常年蹉跎在这里的太监,想要往上爬是比较难的,毕竟不像是在各宫里,还能看得到贵主,说不得一个意外,就得到他们的看重。
晋升的可能少了,碌碌无为的可能性也大,司内的杂务虽多,可都不怎么紧要,有时一日拖过一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惊蛰倒不是想自找麻烦,最主要的是,他太久没有经手过与文字有关的东西,哪怕是枯燥的东西,都看得十分之津津有味。
在忙完之前堆积的事情后,他很快就空闲了下来。
闲着没事干,惊蛰又自发地将过往的文书都翻出来整理。姜金明看透他真正为的是什么,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惊蛰做去了。
想看点书,并不是错。
惊蛰对这件事很主动。
而这也的确需要有人去整理,去做。
于是,惊蛰就顺理成章地,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正如当初郑洪所说,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偏偏只留在直殿监?
他当日的回答,只是表面的原因。
他来到这里的原因,也是为了陈安。
当年陈安,也是从这里出去的。
想要了解陈安,知道他的往事,在他已经死去的现在,从直殿监入手,已经是不得不为之的选择。
御药房那地方太远,着实去不得。
惊蛰并没有因为陈安去世,线索断裂,就把陈安抛却到脑后。
陈安通过朱二喜给他的绿扳指,现在还镶在储秀宫的宫墙上,只是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去取回来。
毕竟现在的储秀宫已经被封锁了。
加之,那东西放在无人知晓的储秀宫,反倒是个最好的选择。
惊蛰很敏锐。
在北房的时候,多少有人盯着,不代表来了直殿司后没有。只是后来,许是他没了用,这才再没有过翻动的痕迹。
只能说,惊蛰藏东西的能力,着实是强。
到底都没被人发现。
在直殿司的这些时间里,惊蛰慢慢熟悉这里,也知晓这几个司内,直殿司是最重要的部分。毕竟名字如此相似,多少也能看得出来。
他当初来这,走对了。
直到他成为姜金明的副手,为他整理过往的文书,借由这个机会,他光明正大地检查起了资料,试图找到陈安在直殿司的记录。
陈安出身直殿司,那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文书上留下记录,这么多年宫人们来来往往,顶多登记的时候记下名讳和数量,除此之外,想要留下事迹,那可难得多了。
可惊蛰相信,陈安这样的人,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而果然,他也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陈安在来到直殿司之前,其实是七司三院的宫人,是和内里的掌事起了矛盾,他才被赶来直殿司的。
这可真是一朝天,一朝地。
可陈安很快走到了掌司的位置,后来,才又被调到御药房去的。
惊蛰将陈安在直殿司的那几行记录看了又看,最终确定一件事。他大概知道,父亲到底和陈安,是怎么认识的了。
就在陈安还在直殿司的时候,皇宫的七司三院曾出过一次事。
顺带一提,杂买务也属于其中。
贪污案。
这种经手皇室内务,采买,钱财的地方,自然会是最有油水,也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
那一次,先帝将这件事,交给了户部尚书来查。
身为户部的一个小官,岑玄因自然也参与其中。赶走陈安的掌事,正在这次查处的范围,陈安自然也被带走调查,而负责调查的人……
大概还是岑玄因。
惊蛰不能百分百确定,但后来陈安在直殿司走到了掌司的位置,他的过往记录自然会被记载下来,尤其是这种涉及到案件的事。
他的确曾被户部带走问话。
如果是岑玄因,后来他们又是怎么来往,又是如何成为好友的,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顺着这条脉络,惊蛰在这份文书上,找到了一张小纸条。
这些文书许久都没有人动过了,显得非常枯黄,而这纸条也是一样,带着岁月留下来的痕迹。
“烤。”
非常奇特,非常古怪的一个字,就这么悄然地出现在这不知道被放置了多久的仓库里。
惊蛰浑身都是灰,抓着这张小小的纸条发愣了好一会,总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却本能地将这张纸条给收起来。
他反复确认过这份文书没有被其他人动过——上面足够厚实的灰尘证明了这一点,而后,他才平静地收拾了整个仓库,将本该重新登记分类的东西都归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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