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我在为难你?”
“深更夜半将军率兵围住长公主府的人,只怕传出去也不太好听。我与陈家结怨在前,这般想难道不应该?”
陈昭冷笑,“你如今不过是个奴才,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温姝摇头,“即便打狗也要看主人。”
陈昭知道温姝说的结怨在前指的是陈司礼。
易钊将易欢与陈司礼对温姝所为悉数告知陈昭,诚然在陈司礼的事上是他愚蠢的弟弟自食恶果,陈昭并不会包庇于陈司礼,然而温姝之前下手势必要置陈司礼于死地却不是陈昭所能容忍的,后来还是太后的一道大赦天下的懿旨救了那两个混小子的性命,如今陈司礼也算是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陈昭冷笑,看了温姝身边的锦珠一眼,附耳用只有温姝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的主人是谁?陛下还是公主?”
温姝瞳孔骤缩,终于知道他担忧的事情已经发生。
陈昭果然变成了陛下的暗棋,假意受隆庆胁迫。
否则怎么会知道自己与皇宫的联系?
温姝心生悲凉之意。
所有人都看着隆庆往死局中钻,却没有人拉他一把。
他与隆庆之间似乎命中注定有所纠缠。
以他十五岁被送进公主府中,被隆庆赐名始。
隆庆数次帮助他,解他的奴契,让他参与科考,他真心感激。
后来受到隆庆安插在他身边的翠微背叛,大计付之东流,在隆庆的解释下对此事心中释然。他受陛下之命入公主府后再度与之纠缠在一起,隆庆从他身上压住消息,他从隆庆身上得到报仇的允诺。而就是在这样的关系下对隆庆的际遇心生同情,隆庆未暴露身份之前对他的好又浮上心头,渐渐算计之中参杂半数真心。
这世上不缺陪你一起活的人,却没有肯陪你一起死的人。
在隆庆问出一起下地狱的这种话时,许是孤单太久,温姝受到了蛊惑。
每当他想为自己的命运挣一挣的时候便被打回了原形。
他身中断肠,陛下手中捏着桑家人的命,隆庆密谋的大计早已被昌巳和盘托出,再度陷入如今被动的局面,除了想办法保住隆庆的命什么也做不了。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他的挣扎像个笑话,隆庆的筹谋也变成了笑话。有朝一日隆庆知道真相,不知是否会陷入更加深刻的绝望?
他以为遇到了同路人,其实不过是短暂相交,最后还是要各归本位。
隆庆的结局在陛下的手中,他的结局呢?
赢的只有金銮殿上的陛下。
人生苦短,长恨不歇,朝来寒雨晚来风,几时是尽头?
温姝惨烈地笑了起来,不知是在笑世道还是在笑人心,漆黑的眼似讥似讽。
“与将军有什么关系?”
陈昭笑了声,“与我是没有什么干系。”
年轻的将领勒住了缰绳让出了路,做出了请的手势,一直看着马车消失在了尽头,才笑叹道,“真是个倔脾气。”
锦珠不知道陈昭与温姝说了什么。
温姝搪塞她,“不过是提起一些以前的事罢了。”
锦珠知道温姝曾经饱受欺辱,便不再追问他的伤心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蜀中的两位世子秘密出入长公主府日渐频繁,也许蜀中的势力及先帝留下的精兵早已在无人知道的时候渗透进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宫中传出了皇帝病重的消息,虽然极力压制,到底还是有消息泄露出来。
皇帝还没来得及如隆庆所愿收拾了易家和太子便病倒了,所幸隆庆在这之前已经拉拢住了陈昭,一切筹算原本万无一失。
昌巳在宫中给皇帝的药加大了剂量,皇帝也就在这段日子的事。
若皇帝收拾了易家与太子,隆庆便等三皇子登基后再动手,无须动用陈昭。
若没有便只能提前动手,需要倚靠陈昭的势力抗衡易家的刀兵。
皇帝一病,京中乱作一团,有人叫嚣太子监国,有人妄图入宫探视,均被大监挡了下来。
东宫安静的没有任何动作,众臣惶惶,人心已散。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隆庆进了絮云斋的院子。
肩膀上披着雪,雪光照亮他的面容。
温姝立在屋檐下,从隆庆的面容上看到了许久不曾见到的光。
温姝知道这光很快就要消失。
隆庆拂落肩上的厚雪,“就在这几日了。”
温姝眨了眨眼睛,“殿下要保重自己。”
隆庆笑了,“自然有旁人拼杀。”
他走上台阶,行至温姝身侧,温姝替他揽紧了身上玄色的外氅,他们看起来像一对璧人,以至于坠落人间的雪裹携着风声流连忘返。
隆庆冰冷的眉眼柔和下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你我的命运如此相似却又不似。”
温姝回忆中只有隆庆红色的丹蔻细细拆分了他的衣裳。
“我放了你一次,后来你自己回来了。”
他放走了手中的风筝,风筝自己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伤痕累累,被滔天的风浪掀翻。
于是他捡起了风筝,重新为他系上了线轴。
温姝叹息,“我的名字还是殿下给的。”
隆庆立在风雪中,“我从不后悔给你赐了名,或许你并不想要。但如果这一次失败了,就是我唯一留给你的东西。”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隆庆在温姝面前自称为我。
“我送殿下的佛珠殿下还带着?”
隆庆道,“一直带着。”
“殿下的性子与人前的模样远远不同。”
“哪一个是真正的我?”
“人有千面,哪一个不是殿下?”
“你总知道说什么让我开心。”
“所以殿下是开心的吗?”
“大仇得报,纵然身死亦无悔也。”
“若不能报?”
“即便不能报,逃出苦海炼狱也不枉一遭。”
“无论是胜是败,我希望殿下能活着回来给死去的人上一柱香。”
隆庆的眼中映着白茫茫的雪,“于我而言只有两条路,赢或者死。”
青陵凋柏,磊涧落石,盛衰各有天命,世事总是无常,他这一生曾经贵为皇子,曾经流离鄙贱,做过男子也做过女子,正是心似飞鸿踏雪,身落柳陌花丛,苟且十二年盼来熹微曙光,怎能不似扑火飞蛾。
已苟且十二年,不会再苟且下一个十二年。
没有第三条路。
温姝心头一颤,他的手中握着隆庆的第三条路,可隆庆兴许是不愿的。
他攥住了隆庆宽大的衣袖,衣袖上的鲜花灼灼盛开。
日暮苍山,百草枯折,吹雪更似飞花,落梅冻谢满地。
温姝的心脏冷似沉冰,雪落在了他的眉睫像泪一样融化。
“若我死了,你便带着那道密旨投靠皇帝罢,锦珠知道密旨在哪里,替我照顾好她,不用替我收尸。”
隆庆的声音带着轻松和解脱的意味,好像他不是在说着死,而是在说着生。
隆庆在安排他的后事,温姝成为他身边唯一可听之人。
“若殿下活着呢?”
“若没有死,必然是胜了,正可将祁凛州所作所为昭告天下。”
“然后呢?”
“杀了祁睿,完成你我之间的交易。”
“杀了祁睿之后呢?”
隆庆笑叹,“看他祁凛州如今做皇帝倒也无趣之极。若有一日我也觉得无趣了,就回乡下去。”
“祁凤霄,活着回来。”
隆庆却没有回应他。
大雪忽已晚,杨柳渐凋零,盛世血腥的大幕就要拉开,江楼的歌女穿着单薄的衣裳还在吟唱。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兴平十三年,晋国爆发了继宣门之变后的又一次宫变。
一个寻常的日子,京城的百姓在家中包着饺子,厚重的大雪封住城外的河。日色这么旧了,明月从江心升起,炊烟在客舍被风骤散。四处鸡鸣狗吠之声,殊不知风暴就要卷动湖海,烈雨就要暗了村庄。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