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客(92)
周子舒随口应了一声,问蝎子道:“什么话?”
蝎子负手而立,仰头望着那刚刚还在东躲西藏,这会虽然仍然狼狈,却已经能还上几招的张成岭,忍不住“咦”了一声,只见这少年手上不知何时摸出了一把破铜烂铁一样的剑,一看就是随手弄来练习用的,看似毫无章法的招式中,竟好似隐藏了两种极高明的剑法,一种平和中正、颇有无双国士的君子之气,另一种轻灵潇洒,若是完全使出来,该是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好看。
两种剑法被这少年以一种笨拙而横冲直撞的方式驴唇不对马嘴地结合在了一起,怎么看怎么怪异,却又有种诡异的和谐。
蝎子也瞧出来了,不出十招,自己养的孩子那看似凌厉的攻势必然被化解开,便感叹道:“名师出高徒么。”
他忽然提高声音,朗声道:“张少爷,你想不想知道,真正害了你家的人是谁?”
张成岭闻言心里一震,一分神,对方脖子上的链子甩过来,正好缠上了他手中的剑,那本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兵器,被这么一绞登时断成两截,美貌少年立刻乘胜追击,抬起手中暗色长刀拦腰挥过来。
张成岭情急之下往旁边一滚,别无办法,抬脚便踢向那少年胯下。少年又惊又怒,却只得侧身闪开。
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面露古怪之色。
周子舒和温客行两个人对视一眼,以同一种事不关己的口气,异口同声地说道:“你教得这是个什么徒弟?”
温客行瞪眼道:“明明是你徒弟。”
周子舒理直气壮地道:“放屁,这种除了无耻下流什么都不会的徒弟我怎么教得出,明明是跟你一个品种的。”
张成岭跳起来,脚下全速踩着流云九宫步,任身后那美貌少年追着他飞檐走壁。只听蝎子惊愕过后,笑着接着说道:“倒是个不拘一格的孩子——老实告诉你吧,杀了你父亲的人,害死泰山掌门的人,暗中做掉沈家家主的人,栽赃嫁祸给高大侠的人,其实都是一位。”
张成岭大声问道:“是谁?”
蝎子反问道:“你说是谁?现在还有谁能一边暗度陈仓地拿着琉璃甲,一边理直气壮地调集天下英雄围攻鬼谷,要将所有知情人斩尽杀绝,再将那鬼谷的‘钥匙’和琉璃甲凑到一处呢?”
周子舒“啊”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温客行道:“鬼谷的钥匙——怪不得……龙雀说的话我们都闻所未闻,唯有谷主那样心平气和一点都不吃惊。”
温客行道:“你并不意外。”
周子舒笑道:“我没什么好意外的——鬼谷沉寂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忽然出现一个叛徒判出,并且目标直指琉璃甲?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若是出来空手套白狼,可就太不正常了。”
温客行迟疑了半晌,对他低声解释道道:“不错,谷中十大恶鬼向来内斗不止,以孙鼎和薛方为首,在这之前,不知喜丧鬼用了什么法子,叫其他恶鬼们大部分倒向他,这是以多压少,在谷中,势不如人的一方必死,薛方便铤而走险……或者他早在策划这么一天,盗走了‘钥匙’。”
周子舒点点头,拖长了声音道:“哦,不知用什么法子——”
当年五大家族只剩下一人,张成岭就是再笨,也听出了蝎子话里暗指的人是谁,那一瞬间,他心跳停下了,怒吼道:“你胡说!那不可能!”
周子舒仰头沉声道:“小鬼,想成大道,非心志坚定不可,你想明白的事,不必自欺欺人,觉得他放屁,自然也可以左耳进右耳出。”
他说着,也不见怎么动作,人影一晃,便到了曹蔚宁身边,顺手取下他的剑,一伸手扔了上去,说道:“接着,你不是要和顾湘他们走么,若你能杀了那个白脸的假丫头,我便答应放你去。”
张成岭飞身接过曹蔚宁的剑,“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大喝一声,再不迟疑,一剑向那美貌少年砍去。
他这简直是在把曹蔚宁的剑当金丝大环刀使,那一瞬间,竟有种大开大合,力压千钧的架势——没有人教过他这个。
那美貌少年一惊,慌了神,胡乱一格,往后一错——他一只脚竟是微微跛着,平时看不出,这时退得急了,才显现出来,蝎子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张成岭自然也瞧见了他的脚,目光忽然一凝,脸上竟冒出一股子狰狞地恨意来,直直劈下。
竟将那少年从脸到胸口一字划开。
血溅了他一头一脸。
张成岭转过头去,直直地看着蝎子,问道:“你说,是赵伯伯。”
赵敬一路带着他到洞庭,那些毒蝎子的杀手才慢慢冒出来——赵敬当时为什么那样轻易地就让来路不明的周子舒带走他?
因为离了他身边,才好真正下杀手。
当年的知情人全已经死光了,如今,只剩下一个赵敬,为武林正道受伤,眼下德高望重,风光无两——
这便是真相了。
第六十七章 分道
那美貌少年并没有死,张成岭毕竟从未伤过人,下手虽狠,到底有片刻犹豫,只是在对方身上留了一道很长很深的口子,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蝎子看着张成岭,奇异地笑了一下,喃喃地说道:“世上就是有人有那么好的运气,好孩子,你前途不可估量。”
他说完,弯下腰,附身瞅着倒在地上的美貌少年,那少年身体抽动着,看着蝎子,脸上露出挣扎的渴望,蝎子轻轻地捏起他的下巴,摇头道:“可惜,脸毁了。”
说完,手上忽然发力,那少年脖子一歪,呈现了一个不自然地弧度,被他掐死了。
蝎子看也没看他的尸体一眼,对几个人点点头,带着他的毒蝎们转身走了。
张成岭手中握着带血的剑,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好像浑身都在发抖。
曹蔚宁试探着走过去,将自己的剑从他手里接过来,把血弄干净,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地上少年的尸体,然后拍拍张成岭的肩膀,说道:“这个……其实我们都挺意外的,我瞧他也不像好人,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
他好像为了找后援似的抬头望去,却见高小怜呆若木鸡,顾湘若有所思,另外两个人……分明是一副心里早有数的模样。
曹蔚宁就想起那日高小怜诉说遭遇的时候,周子舒回温客行问的时候说过的那一句,“知情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就剩下那么一个,输赢已见”。
输赢……已见?他不禁暗自打了个寒噤,原来他们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原来……
张成岭突然抬起头,对周子舒说道:“师父,我想起那日那个全身裹着黑衣,逼问我爹的人是什么模样了,我刚刚……刚刚……”
他转过头,目光落到少年的尸体上,喉头一动,却是抖得更厉害了,抬起手来,微微踮起脚,说道:“他有……这么高,肩膀很宽,一只脚……一只脚也是轻易看不大出来,可追我的时候,走得急了,是有些跛的,像他一样——就是那个人,重伤了李伯伯,他……他……”
顾湘“啊”地一声小声惊叫出来,一只手捂住嘴,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更是快要瞪出来了,简直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一样。
温客行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抬起一只没有染上人血的手,摸摸张成岭的头,点点头,淡淡地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