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83)
说是两味,忍冬藤却是金银花的干燥茎枝,都有抗炎抗菌,清热解毒之效,性味相近,但归经不同,功效上有些差异,一个疏风通络,一个疏散风热……
二者伍用,却是相得益彰,相辅相成。
以水蒸馏之法,对金银花进行蒸馏,取蒸馏液备用,将药渣与忍冬藤混合浸液。
反复两次,过滤所得的浸液,浓缩后静置,再取清液。
糖浆的主体是蔗糖,大火猛烧,入水煮沸后滤过。
遂将忍冬藤的滤液混入糖水,浓缩冷却,倒入金银花的蒸馏液,搅匀加入山泉水,即得银花糖浆。
殊异而芬芳的气味,带着一股甘味,直钻入鼻腔。
郁容忍不住盛了半盏的糖浆,然后……
自己喝了。
甜甜的,香香的,口感颇佳。
咳,最近有些上火,喝这银花糖浆可不正好麽!
比起以往制的丸剂膏剂片剂等等,这糖浆的制备简单快捷多了。
一大早忙到中午,熬制了满满一锅的糖浆,足够那些孩子喝上十天半个月了。
糖浆不宜久储,好在天气还冷,倒是不担心这一锅会放坏。
但再多就浪费了。
请一名郎卫取了银花糖浆送给小孩们分喝,郁容看着外头明媚的阳光,寻思了少刻,想到银花糖浆虽可治风热、消痈肿,对止咳却是没办法,想了想,又回药房,翻找出一罐蜂蜜。
叫上一名帮手,帮忙处理百部。
百部可不只有杀虫灭虱之效,其归入肺经,有润肺气之功,对止咳具显著疗效。
便取百部煎汤,凉却后加蜂蜜调味。
——蜂蜜自带润燥、滋养的功效。
即是百部蜜糖茶。
这茶也是给小孩们喝的,以治疗几个咳嗽不停者。
鉴于百部含小毒,吃多了有副作用,因此郁容制作的量不多。
剩余的药材,没收回药柜,顺手取了烧酒,将这些百部浸泡了。
泡上几天,药入酒中,就是百部酊。
这玩意儿是灭杀虱子止瘙痒的好东西。
前些天忙着救人,心情沉重,哪有多少心思挑剔什么的。现在心平气和了,郁容一想到那群孩子,满头的虱子就头皮发麻。
这酊剂可不是光给小孩们用的,随身备着的驱虫药粉没剩多少了,弄这百部酊也是为了自己以防万一。
“容儿。”
郁容拿着浇花壶,壶里装满了驱虫酊剂,在他和聂昕之居住的小院里,喷洒着药水……春天万物复苏,小虫子也生龙活虎起来,这临时住处到底不像家里,蝇蚁飞虫的,烦人又恶心人,惹得他不得不定期“治虫”。
听这一声唤,他循声看去,冲满身风尘的男人扬起了笑:“回来了?”
鬻口一案虽尘埃落定,不过其牵连出方方面面问题,却是错综复杂,引人警惕,后续如何妥善处理,亦有几分棘手。
故而这段时间,聂昕之一直在外奔波,闲的时候起早摸黑,忙起来则是几日不见人。
譬如这一次,其整整十日没归家。
定睛细看,男人好像瘦了一些,神色间无法掩饰疲倦之感。
逆鸧卫听着高大上,这一把手确实不好当。
郁容暗暗地感慨了声,对他家兄长不免钦佩,又是满满的心疼,随手将浇花壶搁在一旁,拉着男人的手,往卧房走去,嘴上念念叨叨:“一看又是好几天没睡好,眼睛都快变熊猫了……啊,对了,我的熊猫,好久没去看了,不知……”
“容儿。”聂昕之忽地出声,截断了某人的叨咕。
郁容应了声,将男人按到小榻上,没来得及站直身,一个猝不及防就被拉着压在了对方的身上。
“兄……唔——”
看在多日未能见面的份上,郁容就放任了他家兄长的所作所为。
不过……
郁容疑虑地掀开眼皮,眨了眨眼,等待了半晌,聂昕之再无任何的动静。
本能地以为对方出了什么事,郁容愣是把自己给吓了一跳,连忙“离开”男人的嘴,轻呼:“兄长?”
聂昕之仍是没有回应。
郁容更心慌了。
想给男人诊脉吧,对方双臂跟个铁钳似的,将自己固定在怀里,想挪动一下都困难。
干脆贴近对方的颈动脉,搏动明显、沉稳有节律,没什么毛病。
一涉及到自家兄长,郁容难以维持冷静,心焦之下想到系统,没有迟疑鉴定其失去意识的原因。
系统极有效率地给出了反馈——
睡着了。
郁容:“……”
这家伙……睡得倒是舒服。
突如其来搞这么一出,吓了他好一通且不提,关键是……
拉着自己如何如何,火都撩起来了,居然丢下他,就这麽不负责任地睡着了。
好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我本淡漠的火箭.炮
1.8
好气的郁容, 瞪着他家兄长的睡颜,片刻之后, 忍无可忍, 俯身在其嘴唇上咬……咬不下去,改为轻柔地碰了碰。
暗自叹了口气,心里酥酥软软的, 带着些许怜惜。
用未被“钳制”住、唯一能活动的手,拉起榻边的西域毛毯,翼翼小心地搭在两人身上。
尽管丝毫没有睡意,更想着去厨房为男人做些补身的饭食,郁容仍是阖上眼, 老老实实地当起了他的“陪.睡”——不知他家兄长什么毛病,若少了自己当抱枕, 根本就睡不了一个好眠的感觉, 一点儿的风吹草动皆可能惹得他警惕地醒来。
敛起思绪,陪.睡的郁容当然不是真的在睡觉。攒了一段时间的贡献度,暂且够他毫无顾忌地进出虚拟空间。
比起按部就班的理论学习,实践的练习对他来说, 更为重要。
尤其随着“小郁大夫”的名气已渐渐传开,上门的病患越来越多, 遇到的稀奇古怪的病证, 乃至一些疑难杂症,也越来越频繁了。
在积攒现实行医经验的同时,他不得不越发地谨慎, 受限于时代的医疗条件,唯有尽可能地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是为病人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逼真的医院病房里,郁容微俯着上身,拿着药线,探入“病人”臌胀小腿上出现的窦道,以此可确定内里是否存在死骨。
眼前“临床”实践进行施治的,是附骨疽之病。
年前遇到匡英的伪附骨疽,倒是给郁容一个警醒。
他在骨病方面,经验有些缺乏了。
尽管,术业有专攻,强求精通所有医科,确是好高骛远、妄自尊大了;
但中医是将人体视为有机整体的,正所谓“一人一太极”,器官功能互为协调,病理上互相影响,辩证与论治疾病,需得联系内外机体的每一点线及至面,学习时,自不应该只专注于某一方面。
郁容又与普通的大夫不一样,他有系统强有力的“金手指”,坐拥宝山理当善加利用,他是有条件,亦不乏能力,在医之一道上研究得更宽泛且更深入。
回到当前。
借由药线,探到了死骨,郁容确定了具体的病证,稍松了口气,便要正式施治了。
突见“病人”全身剧烈地抽搐起来,斜着眼睛歪嘴巴,黄涎顺着唇角流出……怪恶心的。
郁容却顾不得恶心不恶心的,赶紧采取抢救措施。
晚了。
系统提示,“病人”癌变,死啦!
郁容:“……”
这癌变速度可真快,附骨疽直接变成炭疽了。
没办法。
伴着“等级”与熟练度的提升,系统对他的要求愈发高了。
这种,给病人治病治到一半,突然发生病变的情况,越来越常见。
每次死一个“病人”,经验值与贡献度双双被扣且不提,直面“死亡”的感觉,真真不太好受……尽管心知是假的。
好在,郁容擅长调节心态,也知系统的用意。
虚拟的死亡,总好过现实里,因着医术不精,无法挽回病人的性命。
听到耳畔“扣分”的提示,郁容深深地吸了口气,用了三十秒的时间缓和着心情,遂又“点单”,再请出一名“病人”。
死了的“病人”瞬间“复活”。
腿上的病变跟先前不一样,突地就多了几处故障,迅速化脓烂开了。
郁容克制不住地抽了抽眼角。
系统是好帮手,不过有时候也会“抽”,譬如眼前这一幕,真的很像在上演生化危机,胆小点的怕不得吓死,再也不要进虚拟空间了。
吐槽了一通,郁容的心情彻底平复。
凝神定气。重新给“病人”望闻切了——
小腿肌肉萎缩,骨骼粗大,化脓的地方脓水不止,药线探到有死骨……观其面,苍白又黯淡,明显精神不济,是气化无力;脉濡细,再看舌头,质红苔薄白,皆为气虚血亏所显化。
确定是脓毒蚀骨之证。怕“病人”一言不合又来了个癌变,郁容确诊后紧赶慢赶地下了诊断,采取内外双重施治手法进行救治。
便在这时,系统提醒,受到严重的“外界干扰”,为保护宿主的隐私,不给郁容任何思考的时间,二话不说将其“踢”出空间。
“眼前”一花,遂是一片漆黑。
不自觉地睁开眼,对上男人黑沉沉的双眸。
察觉到身体的异样感,郁容囧了囧,下意识唤道:“兄长……”
“容儿去了哪?”聂昕之忽问。
郁容闻言微愣,反应了一小会儿,猛地睁大眼。
真是神了,兄长居然能感觉到他“去”虚拟空间了?
也忒敏锐了,简直可怕。
郁容却没有惧怕,反而不由自主地走了神。
突然想到,有很多次,他状作睡觉实则进虚拟空间后,聂昕之皆以不可言说的方式,导致自己被强行“踢”回现实……原以为是巧合,为此还忍不住腹诽他家兄长太急色了。
现在看来,根本是对方有意而为的吗?
唇上猛地刺疼。
“容儿。”
郁容陡然回过神,敛起纷乱的猜测,不由得扬起嘴角:“我能去哪?做梦而已。”
有些事没刻意隐瞒,但也确确实实不能直言说出口。
聂昕之听罢默然。
郁容淡定自如地转移话题,语带好奇,问:“兄长为什么会觉得我去了哪?”
聂昕之只道:“直觉。”
郁容汗了,这也太玄乎了。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郁容遂推了推身上的男人:“兄长让我起身。”
聂昕之倏而阖上眼,一动不动了。
郁容黑线:喂喂,这装睡装得也忒没诚意了吧?
“我饿了。”
平平淡淡这一句陈述,却立竿见影般起了效果。
聂昕之总算愿意放开怀中之人了。
嘱咐着男人去清洗掉满身的风尘,郁容自行去了厨房,决定为他家兄长“洗手作羹汤”。
检查了一遍现有的食材,郁容盘算了一会儿,便确定了菜谱。
晚餐食粥,养胃养身,便取了生地、酸枣仁,煮上一份地黄枣仁粥,药材不必用多。少许的酸枣仁,除劳伤,补气血,有安眠之效;生地补虚劳,促进人的精气神。
聂昕之只是劳累过头,稍微填补些气血即可,身体上没什么毛病。
无需大动干戈。
光是粥不饱肚子,郁容取了些白面和匀,团巴团巴,一巴掌拍扁了,直接贴在粥锅水面上的部分。这种不知该怎么称呼的饼,是他难得喜欢的一种面食。
随着粥熬煮好了,贴在锅边的面饼便也蒸熟,嚼在牙齿间,特别劲道,结着些许锅巴,兼吸收了米香,好吃又饱肚子。
养生粥在锅里焖着。
郁容又捋起袖子,烧起了菜。
拿了鱼鳔泡水中发着,转而拿了剪刀,跑到偏院的小花园,在几株花朵盛开的玉兰树边转悠着。
精挑细选,选了两朵品质上佳的玉兰花。
这种玉兰花,在旻朝叫做辛夷——中药上的药名也是如此——性温入肺胃经,本身即是药食兼用,祛风通窍,滋阴养身,正适宜在这个尚带着寒意的春季食用。
鱼鳔的营养价值更不必说了。
郁容将花瓣摘洗干净,取出泡发的鱼肚,摆放入盘。
点火烧热油锅,煸着姜片与葱花,倒入鱼肚,加入白胡椒等煨汤,淀粉勾芡,浇上鸡油,最后撒入花瓣。
一份玉兰花鱼肚新鲜出锅。
随后,郁容又炒了一盘简简单单的芸薹。
再配上两碟小菜。
就他和聂昕之两人吃,又不喝酒,两三个菜就够了。
过补犹阙麽!
菜烧好了,锅里的养生粥彻底焖化,天色擦黑,当即便可用上热腾腾的一顿晚餐。
健康营养且还算美味。
吃饱喝足,就思那啥欲了。
毕竟傍晚才补了眠,早早地哪有什么睡意。
再者,有情人一旬不见……又是血气方刚的年龄,难免有些需要。
郁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有些昏昏欲睡。
先前已经睡够了的男人却是闹得他不安生。
“容儿暂且莫睡。”聂昕之低语道。
郁容勉强掀开了眼皮:每天夜里总会暴躁几次,好想揍人。
遂是呵呵一笑,他用着一贯温和的口吻问:“三更半夜了,不知兄长有何指教?”
“并非指教。”
“嗯?”
聂昕之浅声道:“官家下了密旨,召你进京。”
郁容顿时没了睡意,微微张大眼:“为什么?”
聂昕之没直接回答,不知从哪摸到一个所谓“密折”,直接递给对方自己看。
郁容倒真是好奇了,坐起身,打开折子细细看了遍。
寥寥几十字,冗赘的描述就不复述了,一句话即能总结,大意就是——
可怜我最喜欢的侄子没人要,我最欣赏的臣子是容卿,所以就将没人要的侄子许配给容卿啦!
郁容:“……”
什么鬼?!
一家子神经病!
1.8
到底是密诏, 郁容腹诽的同时,回头又将折子上的文字仔细地重看了一遍……不好承认, 在内心里, 他对官家是有些敬畏的。
遂确定,除却某些用词过于肉麻了,字里行间确是情真意切, 官家似乎是真心的,要将他家大侄子“许配”给他一乡野村医?
郁容紧盯着密折,眼神却是放空,细看可见其双目透着迷茫。
半晌。
“容儿,”聂昕之低问, “何如?”
郁容回过神,反问:“官家怎么会突然发这道密旨?”
聂昕之没头没尾地说道:“容儿已至弱冠之龄。”
郁容微点着头。
确实再过几个月就是二十整岁了, 却不明白这与官家“赐婚”有啥子关系。
聂昕之遂提醒:“婚律第十八。”
婚律?郁容反应了一小会儿, 陡地意识到对方说的是旻朝婚姻法。
有些黑线。
他就算大概翻阅过律条,哪里会对某一律某几条记得清清楚楚?
“婚律第十八条说啥了?”郁容开玩笑道,“总不会要求年满二十就必须结婚吧?”
哪料,他家兄长听了, 竟点了下头。
郁容张目结舌:“真的假的?”
旻朝的律法居然这么奇葩吗?
聂昕之略作纠正:“满龄不婚者,捐税逐年有加成。”
郁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只是收税, 婚律还没严苛到不婚即罪的程度。
尽管还是觉得奇葩,不过有这一道法令在,郁容勉强算理解了官家的“好意”, 忽地想到什么,目光在男人硬朗略显糙的面容流连了片刻。
他笑问:“难不成兄长也缴了这么多年的单身税?”
聂昕之微微颔首。
真的没想到……
郁容不由得哑然:这旻朝婚姻法对单身狗也忒不友好了吧?
“如此规定……不会略显苛刻吗?”他还是不解,“别的不说,有人家境贫寒娶不到媳妇,结果再罚税,可不是雪上加霜了?”
聂昕之回:“有例外不得为婚者。”
郁容闻言有些汗,在这个时代,这种被律法明文规定不准结婚的感觉更惨啊!
“所以,”他拉回话题,视线聚焦在密折上,“官家好意让咱俩少交点税?”
聂昕之淡声道:“朝廷设有媒氏一职。”
媒氏?
郁容迟疑道:“官媒吗?”
聂昕之点头,再没说甚么了。
郁容偏了偏脑袋,回忆着之前看过的风俗志,想起了其中确实有提到过,官媒每年会固定在哪些日子,组织大龄未婚男女相亲会。
现如今看来,这个大龄的标准就是男子二十咯?
福至心灵。
慢了这半天的,郁容总算回过味了,瞥着他家兄长,说甚么婚律纯粹是找理由吧,反正这家伙不也缴了这么多年的税吗,真正的用意怕是……
“兄长担心官媒给我安排相亲?”
私媒什么的,现在在青帘当地是没人(敢)找上门了,官媒的话……
按照当朝昏义,总得要走一套程序,公事公办。
聂昕之沉默了。
郁容勾起嘴角,就说,这男人怎么莫名其妙地带他去宁泰寺求姻缘签。
“还请兄长告知,这道密旨果真是官家主动下的……唔!”
被堵住了嘴巴好半天,差点没断气。郁容费力地从他家兄长“嘴下逃生”了,急喘着气,“忿忿”地瞪了男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