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波(11)
大抵是药物的缘故吧,却不知道那药丸到底是以哪些药材制成。
午后,陈郁醒来,躺在床上,看窗外玩耍的花狸,墨玉领着苏宜进来,苏宜唤他:“阿郁,我来看你啦。”
苏宜捧着文具盒和书本,显然从书馆放学,还未归家,先行来陈宅找小伙伴。
“先生说你病了,你还好嘛。”苏宜的圆脸凑到陈郁跟前,仔细端详他,没见到小伙伴的病容,却只见到他脸上的笑意。
“前日跟我爹去春风楼看影戏,下楼突然走不动路,双脚没有力气。大夫让我在家休养,我过几天再去上学。”陈郁说时仍是带笑,对孩子而言,不用上学总是开心的。
苏宜认真盯着陈郁的腿看,哪怕那两条腿盖着被子,根本看不清楚。
“会疼吗?”苏宜问。
“不疼。”陈郁掀被子,给苏宜看他的腿。
“你不在,都没人跟我说话,上学好无趣。”苏宜还是希望有小伙伴相伴,由于他是个小胖子,在书馆难免会被人欺负,他又不爱读书,上学对他而言,确实没什么乐趣。
苏宜开始跟陈郁抱怨,他带去书馆的米花和螺酥,被褚三抢去吃,还有先生抓人背诵,他背到一半忘词,被先生打了三下手心。
说毕,苏宜给陈郁看他的手心,他手肉肉的,不过还是能瞧出有点红肿。
“先生教新课文了吗?”陈郁有点怕自己回去读书,背不出课文来,也要被打板子。
苏宜翻出他的书本,苦着脸跟陈郁说:“在教‘雍也可使南面’,又要背诵,又长又难记。”
陈郁低头去看,见上头的字,他都认识,心中想,还好还好。
只要陈郁有小伙伴到来,墨玉都会去准备些小点心,等她端来点心,见到的是两个捧着课本讨论的孩子,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墨玉不识字,陈郁有不懂的字句问苏宜,毕竟魏先生在课堂上才教过,但苏宜是个学渣,他能识字就不错了,哪懂什么字义。
“要是阿剩在就好了。”陈郁喃喃自语。
赵由晟比他大两岁,而且他们宗学教的学问深,但凡陈郁不懂的道理,他都懂。
陈郁近来老是在家休养,陈父不许他外出,他已经好几天没去赵家。上次由晟过来看他,他又在睡觉,两人没说上话。
“我问问越成新,再来告诉你。”苏宜有愧意,觉得自己太笨了。他家和越成新家是邻里,成新书读得好。
“小郎君不如问问韩九郎,他今日也来了。”墨玉不时在宅中见到闲晃的韩九郎,这人天天往陈宅跑。
隔壁院子里,不学无术的韩九郎,拿只小竹器,给鸟笼里的鹦鹉添粮,突然觉得鼻子痒,打了一个喷嚏,说:“莫不是惠娘在思我。”
蕙娘,城西茶坊里一个俊俏歌姬,样样乐器都会演奏,为人又风趣。
陈繁在书案前翻看月帐,头也没抬,他是个寡言的人,能和他相处得来的韩九郎,就养成了自说自话的习惯。
“小翠翠,是不是又被花狸子欺负,怎么不吃粮,也不陪爹爹说说话。”
鸟笼里鹦鹉懒得理会韩九郎,把头扭向一旁,任由他在一旁念叨。
“说来听听:员外利市,富贵大吉。”韩九郎不死心,捧着鸟笼哄只鸟儿说吉利话。
陈繁抬起头来,嫌他烦人,说他:“这般清闲,不如去院外逛逛,把鸟笼提去。”韩九郎知他嫌弃,瞟了他一眼,看他手中的帐本,回道:“你这人好生无趣,我这就去东院看小郁。”
陈繁把对好的账本收起,和一旁等候的施主管交代几句,亲自将人送出。他近来开始参与家中的生意,陈家在法石港有船厂,交由别人去经营,这位施主管就是代为经营的人。
等陈繁回来,见韩九郎还在他屋里头逗鸟玩,说他:“不是要去东院。”韩九郎将鸟笼用布罩好,挂回避风的地方,回头说:“正好同去,他卧病两日,你身为兄长合该去看他。”
陈繁皱眉,他不悦背手的样子,神似他的父亲陈端礼,事实上,两人从身姿到性格都十分像。
韩九郎自说自话:“小郁多乖呀,我情愿拿三个弟弟换他一个。”
这说不定是韩九郎的心里话,韩家人口繁众,子弟多得排行都排到十四郎了,大宅院,一群熊孩子天天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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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学的教授,往往也是州学教授,这类人学识渊博,甚至是享有盛名的硕儒,和民间那些书院,小书馆的教书先生自然不同。然而,纵是有再好的老师,宗学的学生仍良莠不齐。
今日小考,学生们陆续将写好的文章上交,遇到考试,平素再不认真读书的学生,也会抓耳挠腮,毕竟将写得狗屁不通的文章,亲手交给教授,不能够一走了之,还得站在一旁,等教授批阅。
赵庄蝶的文章被教授压在了后面,他在旁等候许久,心知不妙。和庄蝶一起“罚站”的,还有另外三个学生,其中就有赵几道。赵几道不学无术,一脸没所谓,庄蝶脸皮还有些薄,低着头。
赵由晟迟迟才把文章上交,其实他早早就写好。由晟本要到一旁等候,教授瞄眼文章,当即就将他叫住。
教授低头读阅,那速度,绝对是一目十行,他抬头,赞许:“由晟近来学业大有长进,多勉励。”
赵由晟揖礼,回道:“学生谨记,多谢夫子教诲。”
庄蝶听到两人的对话,一脸惊讶,把嘴巴张得老大。当然,不是说由晟不会读书,这家伙聪明,学什么都快。
由晟离开教室,在泮池遇到端河,和他在一起闲谈,两人等候庄蝶。
大部分学生都已离去,庄蝶迟迟才出来,他垂头丧气,圆脸红扑扑。教授是个斯文人,不会骂人,也不好折辱人,庄蝶这是自觉羞愧,无地自容。
赵几道也出来了,和他的伙伴结伴离去,他们一路说笑,毫不在意。
“好想有天也能让夫子夸一夸,跟几道那些人为伍,真是丢份。”庄蝶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不,现在还羞得发烫。
端河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庄蝶说:“以前有阿剩陪伴,还没觉得这么害臊。”
“哦。”由晟挑了下眉头,“我怎么记得,也就一回和你被夫子罚站。”
端河摸了摸下巴,说:“是如此,由晟的文章,写得虽不算多好,但也不差。”
“怎么补牢,怎么才不晚,你给我好好说说。”庄蝶揪端河袖子,十分懊恼。
读书哪有什么捷径,赵端河也是倒霉,留在庄蝶家,教他做文章。庄蝶的兄长赵庄鲲读书不行,就连他们的父亲,也没经由科考入仕,不过他们家和当今皇帝血缘较近,靠祖上遗泽,不必经由科举,也会被授予官职。
赵庄鲲未到出仕的年龄,人留在家中,他没其它嗜好,就爱耍刀棍,还十分刻苦,晨夕都要练一练。
在端河注视下,庄蝶坐在书案前苦思文章,把笔头都要咬秃了,也没写出几行字,老哥庄鲲在院中挥舞木棍,吆喝有声,让他老走神。
赵由晟抱胸靠在书房窗外,看赵庄鲲把一条棍子耍出花来,他脸庞仰起,两条长长的脚叉着,晨曦照在他的身上,他那模样悠然、洒脱。
“由晟,来过过手!”赵庄鲲朝由晟掷去一条长棍。
赵由晟伸手接住长棍,站起身子,朝庄鲲走去,两人矫健的身子,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倒影。
赵由晟的父亲,也是个爱武的人,棍枪□□都会,在老爹“熏陶”下,儿子在这方面也有兴趣。
太=祖皇帝便是凭借武力一统山河,得以家天下,不过习武的宗子不多,武夫粗鲁无知的观念深入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两人很快能相见了。
第13章 却都不似陈郁
绣娘携带新绣好的花样,拿到赵宅给赵母看,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清秀的小女孩,小女孩细细的手臂,抱住一只沉沉的木衣盒,吃力跟随在后面。赵母生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她是喜欢女孩儿的,见小女孩这般懂事,模样惹人怜,让阿香拿一把香糖果子给她吃。
赵母和绣娘在一起谈绣样,小女孩站一旁吃糖果,安安静静,赵母目光挪到她身上,她立即怯怯低下头。绣娘见赵母似乎对这小丫头起兴致,笑道:“这是绣工三娘子的孩子,阿锦,来参见孺人。”
小女孩很腼腆,不过显然被教过见贵人的礼数,过来跟赵母行礼问好,声音小如蚊。她拜在地上,短短的下裳,露出青瘀的小腿,眼神儿不安,胆怯。
赵母牵她手,让她站起来,问她:“几岁了?”
阿锦小声回:“十二岁。”
“看着小,像十岁的孩子。”赵母颇为惊诧,孩子确实个头小,身子单薄。
绣娘点头,回道:“家里穷,孩子又多,都是女娃。我看她在家常被她爹打,就给带出来。”
赵母一听,心里明了,难怪身上有伤,又像只惊弓之鸟,问道:“会绣作吗?”
“绣得可好,是三娘子的好帮手。”绣娘赞道。
“不知她爹娘,肯不肯送她到别人家当养娘?”赵母这个念头,也是一时兴起。
绣娘显然很惊讶,抚掌道:“阿锦有福!”忙又把阿锦招到跟前来,让她给赵母好好端详。
所谓养娘,就是女婢,丫鬟之类的女佣,契文一纸买几年人身,因是官员家的女佣,得主人家欢心,年长后,往往还会帮寻个好人家嫁掉。
赵母自然是看着她喜欢,否则也不会提养娘这事儿,她看看阿锦手脚,摸了下她的头,跟绣娘说:“这事劳绣娘做成,与她家人说说。她而今还小,待长大些再送来。”赵母示意阿香过来,让她去取百来钱。
“给阿锦买吃食,家人莫要再打她咧。”赵母把钱往阿锦怀里放,小女孩不敢收,抬头去看绣娘,得绣娘示意,她才收下。
绣娘应下去三娘子家帮传话,这事等双方都同意了,还得立契约。临走前,绣娘让阿锦拜别赵母,赞道:“孺人真是菩萨一般。”
随着由晟逐渐长大,赵母留心给他找个称心的女婢,伺候他左右。
赵母帮由晟找了个丫鬟的事,还没等两家写好文契,她就先跟儿子说。由晟听后,很淡然,没说什么,由磬拿支筷子插住一个蒸糕,说:“不要像阿香,腰比桶粗,挥起拳头能揍人。”
阿香端钵汤进来,正好听到,把瓷钵一搁,叉腰粗声问:“是哪个小官人,说奴家坏话。”
由磬低头咬肉包子,不吱声,赵母笑着,亲执勺子给两个孩子盛汤。
阿香是赵母从娘家带来的女婢,她五官扁平,长得粗实,但心灵手巧,为人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