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涼看完了吊床,又到墙角处蹲下,还不忘回答他:“两年前我回了一趟伦敦,那时候有的街区正在爆发霍乱。我看到了一个医生的论文,写了31页,论证霍乱不靠瘴气传播。”
他怎么也没想过对方搬出“文献”,无奈地道:“好吧,相信医生的没错。”
青年站起身:“不,我觉得他是对的。对于某些简单的事,我还是相信自己判断的。”
简单……
真简单……
这不得不使唐烛回忆起自己看小说时对男主的“初心”来,顶嘴道:“那你现在判断出什么了,付先生。”
付先生在昏暗的光景中看了眼他,像是品尝到了什么稀罕的红茶,口中随意念了一句:“我们恐怕找不到光之山。”
瞧瞧。
多么简单的推理。
他捂了捂脸,心里全是:
靠,唐烛你没事儿惹他干嘛……
“还有什么想问。”付涼站在原地,“有恃无恐”地散播善心。毕竟能在传染病肆虐时跟他冒险的人没几个,他不讨厌和这种人多说几句。
唐烛扯下方巾,但还是捂着脸,破罐子破摔从手底下发出闷闷的气音:“都不懂。”
殊不知付涼也在心中检讨了自己一秒。
不过他还是脱去了外套,动作流利地用名贵西服包裹住自己的手,嫌弃地指了指墙壁与地板上呕吐物的高度与形状。
那是霍乱标准的喷射样呕吐。
接着,他随意扒开行李:“只要看看这些私人物品,你就能知道这里原来住了九个人。而除罗伊外,有个人也是临时在孟买上的船。那个人,身上带着光之山。
“但中途他先发病了。其余人也都是偷渡客,不敢将此事告诉船员,出于自保,他们不得不做些什么。要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唐烛张了张嘴,没敢说出口。
“对,杀了他。”但这也不妨碍付涼看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已经因病丧失自卫能力的男人丢下船。”
“他们真的这么做了,为了不让他过多挣扎,一个日本人提供了他行李内的腰带。如果你是得了霍乱的男人,你要怎样尝试自救?”对方再次发问。
“自救……”这种情况下,“告诉其他人,我可以把光之山给他们。”
“不算太傻。”青年夸奖道。“可问题来了,如果你是其他偷渡客,你会相信这么一个同样窝在仓库里的男人会拥有钻石吗?当他说出这话时,众人哄堂大笑,只有一个人信了。”
“罗伊……”唐烛念出来那个名字。
“嗯,罗伊趁着大家手忙脚乱捆人,搜了那人的身,但是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他又找来了男人携带的行李,大概说随身的东西也需要扔。但是在那里面,他只找到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匣子。”
付涼手中正拿着那只小匣子,就藏在了一张吊床的枕头下。
花纹与做工恨不得写上印度生产。
“后来,瘟疫在所有偷渡客中间传播开,不光这间仓库,他们都没能幸免于难……”
为了确保船只航行,船长把所有人关进了密闭的仓库,到达星洲港之前就锁死出口。
直到一天,罗伊听闻了船只靠岸的港口。他回忆起自己从前保护阿亚尔小姐去往英格兰时,伦敦那位名声远扬的侦探。
真主保佑,听说那位侦探早年跟随家人移居星洲。
罗伊询问了同样被关在仓库的人,那是个年迈的水手。老人说出了那个对于他完全陌生的地址。
——红山街120号。
于是,那个暴雨天,罗伊拿着一块煤炭碎屑,在阴暗潮湿的船里,写下了那封求助信……
后来,便是送信的烧炉工偶遇了从女王号上脱身的阿亚尔。
唐烛沉默着听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想,罗伊写下那封信时,应当是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的。
因此,他难以接受最后的结局:“可……不对啊,怎么会是空的?女王号上是假的,哥城号上什么都没有,那光之山呢?”
付涼则是认为自己已经完全解释清楚了,丢掉了西服,解开三角方巾,开始往外走。
他们现在需要让警队登船,在仓库里找找幸存者。
“付涼,诶你别走啊……”他跟了上去,也不再顾忌这几天时刻保持的“对男主的敬畏”,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不然我们再好好找一找,也许是被其他偷渡客拿走了。”
付涼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不顾衣衫单薄走上甲板:“这么说吧,当你想了解某个人,最好的办法是完全把自己当做他。”
那不算强壮却过分挺拔的背影行至船栏,向下做了个手势。
洁白的衬衫被雨水打湿,紧贴手臂露出淡薄的肤色。
“光之山、霍乱……”唐烛靠在门旁,念念有词:“男人……”
难道——
没过一会儿,警队重新登上哥城号。路过的人们举着明晃晃的瓦斯灯鱼贯而入。
“诶,付涼。”他手疾眼快地试图拦住在人群尾端的人,却没成功。
只能亦步亦趋重新下了楼梯:“我懂了,那个印度偷渡客,他怀疑自己得病是拜诅咒所赐!对吧对吧?”
付涼还没听过有人能把问句喊成欢呼。
真吵。
“对不对?付涼,他也是印度人,应该深信不疑是不是?!”
“我猜对了?”
“你怎么不说话?付涼。”
付涼:“……”
“只不过,这真是个…让人唏嘘的结局。”
唐烛权当他默认了,顺着深不见底的通道望去,问:“你还进去做什么?”
他继续向前,淡淡道:“是死是活,把罗伊找出来。”
……
临近一排的仓库被警员打开,没人立刻进去,只在门前放下一盏灯,开始穿戴手套鞋套。
“听好了,只查看有没有人活着,其他等医院的人到了再听命令。”最前头的人大声喊道。
那人发布任务后,回到了两人身旁。
“维纳大人提醒您,不要带唐先生走远了,毕竟宴会……”
唐烛正被某扇门前双目凹陷的尸体惊地六神无主。听见“唐先生”才懵懵转了头,正对上付涼为他偏过的侧脸。
“宴会上有人等着你呢,毕竟唐先生的冤枉钱还没花出去。”
他们保持着这难得接近私密关系的站姿又多说了几句。
他只觉得没那么害怕,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跟对方开玩笑:“都没见过真的长什么样,还好意思要我捐钱?”
付涼一副纯良模样:“从今天开始,光之山就是花朵模样。”
唐烛起初还在笑。
是啊,谁会丢掉近在眼前的璀璨宝石,去相信“真正的光之山早已石沉大海”这种传闻呢?
只是笑着笑着,脑海中轰然察觉到了什么。
——先生说,暴雨将至,托您照料好园子里的花。
“不是吧……”
他、他真的完成了反派交给任务……
“我…我杀了你们!!该死的……水鬼们!!”
突然,极近的黑暗中,爆发出狰狞的狂吼。
仓库门旁的警员被推倒,灯盏打翻在地,一个背影冲了过来。
“别想启航了哈哈哈哈…一起死吧!!!”
而瓦斯灯惨白的光熄灭之前,唐烛看到了黑影手中明晃晃的、正冲着付涼背脊的匕首。
这仅仅发生于瞬间,但对于唐烛来说,却可以从记忆中找出无数个能类比的时刻。
他没过脑子,甚至仅凭肌肉记忆推开了面前的青年。压肘别臂单侧防御,另只手迅速钳制住对方喉咙!
下一刻,木制甲板发出男人摔地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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