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祝文峻看来, 国公府如何管教孩子不是外人该干涉的,那史志远竟敢对自己的父亲动手, 死不足惜。
现在岑晚将事实捅了出来, 在他看来反而不该,有了史志远这条人命横亘其中,想必现在及未来史国公与史单利这对父子再难寻回真情。
因为马车并没来得及走出太远, 所以几句话的功夫,几人便又折回了别苑门口。可与刚才不同, 别苑现在大门紧闭。
直到薛寒星上前叩门,才有一小童将门开了条缝钻出来。那门童看上去颇为讶异, 不理解这人去而复返有何用意。
岑晚开口道:“此案既不是意外,根据规矩, 我们必须得将史公子尸身带回大理寺查验。”
门童听了这话,没敢直接给二人开门,而是一溜烟跑了回去,还不忘顺手将大门紧闭。很快府中又传出来自史国公的口讯。
“回少卿大人,国公爷说,如今案情已水落石出,全凭公子以一己之力,神口断案。这事儿他一定会叫陛下知晓,大人您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如今家中尚有要事处理,不便迎客,至于是小公子的尸身,我家老爷也不忍再被糟践,您且请回吧。”
史家上下的态度转变之快,连祝文俊也发觉似乎不对劲。前一秒史国公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现在却连见一面都不愿。且这话里话外竟有威胁之意,似乎是叫岑晚莫要继续多管闲事,这案子已经板上钉钉,没有了改口的机会。
这边吃了闭门羹,回到马车上,车内陷入沉默。
祝文峻心中好奇却不好意思出言发文,还是薛寒星先说到:“阿晚,你说此案有疑,可是发现了什么?”
“是牙齿,死者的脸被砸烂,牙齿也漏出大半。”
祝文峻还一头雾水,岑晚继续解释道:“其实人的牙齿也可以反映年龄,因为牙齿的磨损是不可逆的,虽然不同人的饮食习惯有区别,但也还能推测个大差不离。”
那死者的牙不仅磨损程度偏重,还有严重的龋齿,在这个人牙子都要依牙口定价的年代,大多数贵族家庭对牙齿的保护相当重视,已经出现了由茯苓等药材煮制的牙膏和用天然猪鬃扎成的牙刷饭后必得清理一番。
综合这两点,那死者该是比史志远大上了五岁左右,且家境远不及国公府,甚至或可算在寒门以下。
岑晚突然想到一个今日刚听祝文峻念过的名字,“我记得当初入职大理寺时,史志敏似乎颇为不服,扬言自己是寒门子弟?”
“这……他虽属史家旁系,实则家道中落,若不是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史家又怎会接纳他。”祝文峻突然明白了岑晚的言外之意,不由震悚道:“你是说,这怎么可能,虽然这段时间史志敏抱病在家,他也确实比史志远大上六岁,可好歹是朝廷命官,怎能人人随意戕害?”
岑晚摇摇头,“这也只是因巧合引发的一个猜测,史志敏究竟如何要亲眼见了才知道。”
史志敏住的地方离史家别苑不远,但这一片儿明显寒碜得多,听薛寒星说,此处是圣上为那些家中没有产业的官员分配下的房产,可实际上大部分官员都以住在这里为耻,因为他们多觉得这堪比在脸上黥墨,刺下低人一等的烙印,宁可咬牙将钱掰成两半花,也要在外头开府。
真搞不懂这些书生所谓的骨气,这好事放在现代只怕摊上的人都会乐疯,多少特权阶级抢着要把自己的名字塞进去呢。
来到史志敏家附近,大门紧闭。
未免打草惊蛇,还是薛寒星悄悄跃上墙头,潜进去一探究竟。结果当真如岑晚所料,那被人严防死守的主卧房中空空如也。
“他们怎么敢?!”祝文峻气得胡子发抖,毕竟是自己手下,就这样悄无声息消失了……
岑晚与薛寒星对视,岑晚挑起右侧眉毛,向薛寒星抛去一个眼神:今晚夜探典黎别苑?
薛寒星眨眨眼:正有此意。
一场不合规矩的夜袭就这样在祝文峻眼皮子底下敲定,而他还沉浸在震惊中,对二人的眉来眼去毫无所觉。
回去的马车上,他亦百思不得其解,可岑晚与薛寒星都已经一副老神在在、了然于胸的架势,只得“不耻下问”。
“这事情的关窍其实就在案件的性质中,史志敏作为替身,史国公与史单利作为帮凶,一切都是为了叫史志远死遁。”
话音刚落,薛寒星又接到:“好好的国公府嫡孙居然要通过这种不体面的法子逃离,定然是犯了大错。”
“史志敏是朝廷命官,若非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想到让他来做替死鬼。所以他一定是知道了些秘密,或争执中真被推下楼去,顺水推舟代人受死,或他早就被盯上了,就等着被受用呢。”
这两种情况可能性最大,岑晚点头认同,“不过我倒是更倾向后者,那死者胳膊上的骨折并非坠楼所致,而是已经结了骨痂。”
他看向祝文峻,“说不定这段时间他在家休养的真正缘由,其实是自己的断臂。”
短短一句话叫祝文峻有些毛骨悚然,史志敏知道这一切是吗?他是不是自愿赴死?
“可是,”祝文峻的声音变得沙哑,“既然如此,老老实实认可官府对意外的判定不就好了,作何非要你来接手此案?”
“大概因为,史国公以为我只是个攀附于皇权的菟丝花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个中厉害掰开揉碎分析给祝文峻听:
昭帝如今正是父爱泛滥的时候,有意提拔自己刚寻回的儿子。刚好岑晚又年纪尚轻,这时最易飘飘然不知所谓。史国公选择他就是看中了这两点,一个难以看破真相的草包加上一个将此案拿到皇上面前过目的机会。
这案子一旦判了,有皇子与帝王的尊严双重保障,便再难翻案。
“看来史志远参与的事,是足以触怒龙颜的大事,才会这般大费周章演戏给我看。”
岑晚双眸微眯,眼中比起被利用的愤怒,更多的是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今日阿晚若真没有探案天赋,这案子就会以酒后失足坠亡收尾。若阿晚真是个断案的奇才,他们也做好了另一套说辞加以应对,就是刚刚那场父弒子的大戏。”
是啊,试问谁看了史国公那三代男丁之间的纠葛,还不心满意足退场?
祝文峻的手狠狠砸在小桌上,“岂有此理,我一定要将此事奏予圣上裁断!”
“太晚了,那史志远现在只怕早已逃出京城,天高任鸟飞。”
“那我就去弹劾史国公与其子!”
岑晚无奈扶额,祝少卿有些时候真是刚直过头,不过好歹也明事理,劝道:“你现在弹劾,那就永远别想知道史志远背后究竟还有什么纠葛了。”
祝文峻也明白这两个青年都比自己有本事,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正巧马车到了大理寺门口,愤愤离去。
“这位祝少卿走到今日,想来该是风雨兼程,披荆斩棘。”
手托着下巴,岑晚倚在小桌前,“多些这样的人该多好,今日我算见识了什么叫老狐狸,那老东西的演技我可真自叹弗如,还一度害怕他一个激动,真抽过去!”
“对了,这几日你可有查那个女人的下落?”
此言一出,薛寒星就明白岑晚说的是谁,“我这些天派了不少人查探,没发现哪位皇子身边有身法诡异,又擅长易容的女人。”
既如此,岑晚只能忍痛祭出了亲姐姐刚刚送到他兜里的全部济世点,再次查看女人的下落。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岑晚不由变了脸色:“这才几日,她竟跑去了北方?”
在他的视野中,一个鲜红的光点正在官道上向着北边快速移动,现已距离京城足有七百里之距。
岑晚咬住下唇,原本绯红的唇色因为缺血而发白。薛寒星轻轻捏住岑晚的下巴,将快要被他咬破的唇从皓齿间解救出来。
“以你现在的身份,皇帝短时间不会放你离京,但只要她身上的锚点还在,总有一日我们会叫她血债血偿。”
薛寒星轻轻将岑晚半揽入怀中,等他情绪慢慢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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