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寻芳鼻翼翕张着,五指已深深嵌入那嚣张的脖颈皮肉中,只要再多一点点力气,裴寻芳便可将这脖子生生拧断。他吐着热气,道:“何为吞噬?什么规则?”
玄衣人脸色紫白,他啐了一口血沫子,他仍旧在笑,他很乐意看到裴寻芳发狂。玄衣人讨厌一切不可控,裴寻芳这个突然的闯入者,让他很不顺眼。
在他永恒而无趣的生命里,玄衣人前前后后处理过不少角色觉醒者,他们无一不像被阉割的鹌鹑一样,跳得高,也死得快,最后淹没在时空里,再也不见踪影。
可这个裴寻芳不一样,他不敬神明,毫无畏惧之心。
玄衣人隐隐预感到,这个闯入者将有可能会毁掉他苦心守护着的一切。
他不会允许这等事情发生。
这些皮肉之痛于他而言不过如羽毛拂身,他甚至还未感觉到,脸上的伤便已在自行愈合,他笑道:“掌印,别白费力气了,你就算将这颗脑袋拧下来,也伤不了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裴寻芳咬牙道。
“在这世上,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人是人,神是神,人与神云泥之别,不可僭越。吉空说得没错,莫痴莫妄,方可平安长乐。掌印若是放下执念,莫再做那霸占着公子的白日梦,倒也可以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懂个屁。”裴寻芳嗤道。
“在下是不懂,”玄衣人道,“可掌印之所求,不正是人之爱欲云雨之欢么……”
“阁下若是认为,我与公子之间不过是床上那点事,那未免太可悲了。”裴寻芳嘲笑道,“阁下连人的情感都不懂,与畜牲有何分别。阁下不配为人。”
玄衣人脸都绿了。
“阁下这么好奇咱家与公子的床笫之事,方才在廊下偷听得可过瘾?既然你那么好奇,咱家就帮帮你。来人!”
“是。”
“阿烈小师傅红尘未了,送他去城巷南院开开荤,务必尽一尽咱们的待客之道。”
影卫这下有点懵了。
阿烈小师傅是季公子的人,未经公子同意,揍一揍……也就算了,这会还逼着他一个出家人去逛暗窑子,这样真的可以吗?
“阁下听清楚了,”裴寻芳掏出块手帕子,一根一根擦着手指,“我不管阁下的规则是什么。他是我的爱人,过去是,现在也是,这便是我的规则。”
玄衣人嘴角抽搐着:“不瞒掌印,在下与公子也有一个交易。”
裴寻芳转眸望向他。
“掌印猜,公子为何会允我跟在他身边?”玄衣人故意放慢语调,笑得得意。
“因为,我答应帮助公子离开这个世界。他从未想要留在这里。”玄衣人微笑道,“掌印与他之间,我与他之间,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场交易而已。掌印以为的爱人,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裴寻芳眸光一暗。
夜风掠过他虚握的五指,手心冰凉。
“掌印是一把好刀,我用着很趁手。可交易总有结束的一天,你我之间本就是一场游戏……掌印入戏太深了。”
苏陌的话,字字如钉子般钉在裴寻芳心口。
裴寻芳原地转了一圈,地上铺满了掉落的红豆花瓣,他盲目地走了几步,心里空荡荡的。
苏陌从一开始就在计划着离开,裴寻芳何尝不知!
他曾被他强行留了两年。
那些强求而来的相伴岁月,终究是一场空。
他终究是要走的。
可裴寻芳刚刚才找回苏陌,他原本已经决心同他告别,可见到他的那一刻,裴寻芳便知道自己完了。
怎么可能放得下?
苏陌就在那间屋子里,正睡在他的床上,不久前他们才亲热了一番,他在他怀里哭着唤他的名字。
怎么可能放得下。
裴寻芳焦躁地擦着手上沾着的血渍,他疾声道:“净手。”
几人瑟瑟发抖移过来,有人掌灯,有人端茶水,还有一人端着净手的紫铜匜。
“四爷。”那人躬身道。
裴寻芳将双手浸入铜匜中。
那水中浸泡着药材,隐隐散发着檀香,裴寻芳的手在抖,这双手干干净净的,戴着墨玉臣韘,没有那道丑陋的疤痕。
粼粼水波在烛光下折射出光影。
裴寻芳忽而看到,水波中的自己,一头银发。
裴寻芳心一惊,差点打翻那紫铜匜。
仆人吓得面如土色。
裴寻芳再仔细看去,原来是自己看花眼了。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玄衣人仍旧在笑,“梦中人呐,注定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裴寻芳回头喝道:“还不带走!”
夏伯急匆匆赶来,他看着院内一地狼藉,问道:“这是怎么了?四爷……”
裴寻芳转眸看向夏伯,漆黑的眸子闪着光。
一如当年那个赤子少年跪在大雪中拜别满是焦土与死尸的洛阳城时,眼中浸满着恨意与委屈,却也有一股无人可撼的倔强。
他问道:“夏伯,人心是否不可强求?”
夏伯一时老眼昏花,竟觉得那烛光下四爷眼中含着泪光,便问:“何人之心?”
裴寻芳道:“我心悦公子,难道有错吗?”
“孩子,”夏伯道,“付出真心没有错。”
“四爷自小便背负太多,人的心呐,一旦被仇恨与恐惧填满,便成了严防死守的城门,很难再向他人打开。四爷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可心的人,四爷喜欢就好,之前是夏伯多言了。”
裴寻芳虚虚握了握拳,转身朝屋内走去。
“四爷,那位许钦……”
“带去隔壁书房。”
裴寻芳必须确认一件事情,他关上房门,掀开床帐,脱靴而入。
被窝中的人半张脸掩在衾被下,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裴寻芳拨开那些碍事的被子,将苏陌拥进怀里。
满胀的拥有感让他稍感安心,他吻着苏陌的额心,道:“公子不是季清川,咱家很高兴。”
苏陌仿若对这种半夜突袭的拥抱习以为常,他只在梦里哼唧了一声:“嗯。”
裴寻芳又道:“你肯告诉我,我很高兴。”
苏陌睫毛轻颤了几下,他从浅寐中醒过来了,可他未作声。
裴寻芳将他抱得更紧了。
“公子曾说过,只要线握在手里,纸鸢飞得再高再远,也是会归家的。”裴寻芳的声音很低,“我可以放你自由。”
“我不会再拘着你,我会倾尽全力给你自由,公子想做什么,想去哪里,咱家都满足你,可公子能否答应我,永远不要割断我手中的线,可以吗?”
苏陌沉默着。
那意味着牵绊。
“答应我,可以吗?”裴寻芳捧起苏陌的脸,吻了下去,“永远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别再让我找不到你。”
裴寻芳恨不能将苏陌揉进自己身体里。
可他知道,苏陌不是他能藏起来的漂亮娃娃。
苏陌承受着他愈发凶狠的吻,终于在交错的喘息中糊涂应道:“……好。”
裴寻芳欣喜若狂,他如得了安心丸一般,不再闹他,心安地揽过他的肩,又忍不住照着他的脸亲了又亲:“咱家这样亲你,公子是欢喜的,对吗?”
苏陌没有哼声。
裴寻芳就当他默认了,又亲道:“公子快点好起来,咱家教公子骑马。”
他忘乎所以,连门外通报秦老来了也未听到。
秦老一进屋便撞见床帐里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他踌躇了一瞬,轻咳一声,稳稳在床榻边坐下了。
裴寻芳丝毫不见外,在秦老面前也毫不避讳,他将着苏陌抱在怀里让秦老为他诊了脉,又将苏陌的情况一一说与他听。
秦老望着苏陌脸上尚未褪去的红晕,道:“公子先天不足,后天失养,如今又劳伤过度,实在不是长久之计,从今日起,掌印当有计划地为公子调养身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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