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温度忽的如冰雪过境,冷的吓人。此时此刻,莫说披风护体,室内烧炭,就是整间屋子全着了火,也不会暖上几分。
而身旁,江公公来不及抹去冷汗,正伺候着的人就已经没了踪影,唯余下空气中戾气逼人的杀意阵阵。
裴相。
江林生拧眉,跟在后面,心中咀嚼这两个字,暗道真是孽缘。
只希望……祖宗们不是真的闹了起来,要分道扬镳才好。
他可记得……昨晚今上赤红着眼,从昏迷中醒来,听到裴相被送去临都时,那满目可恐,将要杀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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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词开口,谢凉没有说话。院中空气变得清冷静谧,一时间僵持住。
江林生捏着披风,扶着树,因为跑出来的体力还未恢复,大口喘气。
按理说,他如今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见过的场面着实不少。
即使如此,在出门时,看到裴词正垂目推门的模样,心跳还是不可控制停了一瞬。
好在裴词并没有真的离开的意思,似乎也是正常的,未犯疯病的状态。回过神来后,又好好安抚了一通虽没染病,胜似有病的陛下。
及时阻止了差点就要面临失控的局面。
江林生结结实实松口气。
他知道,现如今,陛下虽然看起来仍然可恐,不冷不热的模样。但至少今天,此时此刻,他不会再发疯了。
只是再看对面眉目温和,俊秀好看的青年,江公公又有些头疼。
这也是个随时随地能杀人的,不安定的因素。
但有片刻的宁静,总比随时随地的狂风暴雨好。江林生拿眼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下一狠,独自做了决定。
他略过正经要伺候的人,小跑道裴词身旁,手中披风,殷殷往青年身上搭,声音里带着心疼。
“这,府里人都怎么照顾的,大冷天,怎么穿这么薄,出门连个氅都不带?暖炉呢?也没拿?!”
原本是打破沉寂的话。说着说着,江林生声音里是真的带了几分怒意。
他自先帝时期就在宫里伺候了。后来被分给二殿下,虽一开始主仆处境艰难,没人看得上,把不了什么权,却最是忠心不二。
对小殿下真心好的人,他是接纳的。对于如今面色苍白,行事小心的青年,他也是一路看着走过来的。
是真的有感情的。
或许旁人都觉得阉人毒辣,趋炎附势。但他对裴词好,也是真真实实,有心在的。
这也是即使裴词染病,被无数人弹劾辱骂,他作为天子近侍,却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的原因。
他失望……却到底狠不下心。
对疯癫的裴词尚且如此。如今面对着正常的,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青年。看着他被轻慢,江林生心里是真的生出几分火气。
然后……空气似乎更冷了。
裴词也被吼得有点懵逼。
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着面前目光凌厉,却难掩岁月与关怀的面容,迟钝的脑子懵一下,才想起来来人身份。
“江大人,我不是……”裴词想说他不冷,也没有人苛待他。刚说出口,忍不住咳嗽一下。
“……”虽有意外,但确实不是这个原因。
不知缘由,但自从这次醒来,裴词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的确差了许多。
但能醒来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幸运,裴词不怨恨,却也没法解释,只能无奈咳了几声,重新开口:“没事,过几日就好了……”
话音落,江林生不满摇头。
更前方,谢凉沉着脸,未置一语,重新尝到嘴巴里的血腥味。
他抬头,看到远方的天幕低垂,明明透着阳光,却不合时宜飘起了雪。
不合时宜的雪,他只不过抬头看了看,雪花就像是飘进他的眼睛里。
谢凉收回目光,微微皱眉,有些不适的咬了咬舌尖。
当重新感受到疼痛的味道,他往前走去,一步不停,漫不经心略过气氛相融的两个人,到院门前停下。
他伸出手指,静静摩挲了一下被人反锁的门。顿了顿,稍微用力,把整个门栓都掰下来。
然后偏头开口,对着身旁严阵以待,屏息凝神的玄甲卫说:“带走,今日大理寺,没有任何人来过。”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第6章
被玄甲卫蒙上眼带走,又被谢凉来来回回折腾大半天,等到裴词终于停下来喘口气。已经是月上中天,亥时时整了。
江林生掌着灯,俯身站在廊檐下,笑得眯起眼。
他不说话,也不走动,看到裴词走上台阶,看面前宫殿牌匾时停顿一下,头疼的揉着额角,也未发一语。
过了会儿,感觉差不多了,裴相应当冷静下来,他才搓搓手指,理理并无一丝褶皱的衣摆,泥鳅一般,小心往前滑一步。
“裴大人,看看,可有什么缺的?想要的?都告诉我,我即刻让人去办。”
大内掌事的声音十分殷勤,带着讨好。
裴词听到,转过身看他,俊秀的面容在灯影里忽明忽暗,半晌,又十分头疼的捂住头。
“他这是做什么?”裴词指了指头上的匾额,指尖一顿,又闭上眼,按上抽抽乱跳的额角。
“他这是胡闹。”
江公公摸摸鼻子,不敢说话,手中的灯笼明明灭灭,摇摇晃晃,橘光微散,映出头顶端端正正三个大字。
景怀宫。
北疆宫殿制式严格,等级分明,偌大疆域,除上京大内与南方四地行宫外,再无宫殿分布。
上京府位于北端,临近的行宫,少说在千里外,裴词今日被谢凉带着兜兜转转,虽折腾不断,但确定并未离开上京太远。
此处的位置也就昭然若揭了。
谢凉想做什么还未可知。但小兔崽子竟是在试图抹去他的痕迹后,又大咧咧带他进了宫。
裴词捂着头,看江公公左顾右盼,装傻不答,无奈之下,只好又问:“言大人如今可在?”
言大人名为言辅,三朝元老,肱股之臣,一张嘴巴极为厉害,旁人不敢说的,旁人说不出的,他通通不会顾忌。
他为人耿直,声望又高,即使先帝在时,也要敬让几分。从前裴词在,他骂两声,裴词多少能挡一挡。
但看如今谢凉模样,是想将他拘在宫里,若是这位老先生知道了,少不得冲进来把人骂个狗血淋头。
……想想就很头疼。
裴词拧眉。他话题转的极快,江林生还在思索若他生气,心生愤懑,要如何安抚,听到他已经自己转了方向,不由一愣。
大内掌事偷偷抬眼看,见青年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沉静,眉宇间虽有忧虑,但并无怒气屈辱,也不纠结身为官身,却被如此拘在宫中。
反而在忧虑小殿下是否会被为难。
江林生心里松口气,又有点心软。
他看着裴词,声音柔和许多,面不改色道:“大人放心,言大人前些时日告假三月,如今回家修养了。”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小兔崽子确实是没有人能管了。裴词明白过来。
如今是十二月,晚上冰的刺骨。裴词心中有了计较,便不愿让老人家跟着受冻,掩唇轻咳下,便道:“好,我知道了,江大人也早些休息吧。”
顿了顿,又补充:“小心路滑。”
江林生顿着脚,点点头,原本应该离开,听到这声一辈子也不曾听到几句的关心,又有些迈不开步。
裴相是个太过特别的人,身居高位,偏偏能够对他一个卑贱之身礼遇有加,数年不曾更改。
心思实际不是太过柔软,甚至是有些冷硬的大内掌事。摸了摸手里的灯,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大人……”
“嗯?”裴词拢着沾了湿气的衣袖,垂目看过来。
江林生道:“这些话原本不该我来说,但……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您知道,陛下不会害您的。他只是……心里有些苦。”
裴词怔一下,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些片段,但还没有辨别清晰,已经被纷飞而至又杂乱无章的记忆扰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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