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裴词看到车里人伸出来的,苍白的手指,虽然转瞬即逝,但裴词十分容易认出来,是他自己。
或者说,是在与如今极为相似的场景下,三年前,正误以为谢凉追杀,逃命的他自己。
裴词在天光明亮中醒过来。
马车行了一夜,不知走到何处,却依旧平稳无比。身下是极为柔软的毯子,嗅一下,鼻尖似乎还有不知道谁点下的安神香味。
裴词闭着眼躺在马车里,指尖有轻微的颤抖。
夏日里即使下了场雨,其实本也不会太冷。然而在这一刻,思索起方才梦境中的画面,裴词却本能的感觉到一种彻骨寒意。
他是很容易将许多信息联系到一起的人,并不会拖沓。
因此,在清醒过来后,便十分迅速将梦境中所获取的东西,转化为有用的信息。
这场梦境里,裴词实际只捕捉到三个画面,前两个都抽象又陌生,不知有何关联,但第三个,裴词却清清楚楚有过印象。
因为这一幕当年确实发生过,如今依旧留存在他的记忆里。
这之间好似没什么关联。
然而裴词低头,发现原本只是微颤的指尖却不由自主痉挛起来,一开始是指骨麻痹,到后来甚至连心脏都疼起来。
这其实并不难猜。
此时此刻,梦境中无缘无故闪过三个画面,不可能只有一个是真实的。甚至于,他们或许还是有关联的,可其中究竟有什么关联?
裴词闭了闭眼,感觉浑身发冷。
他希望不是,却不得不承认。如果前两个事就发生在雪夜之前,那在当年夜宴奔逃之前,在那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宴会上,或许真的发生了很重要的事。
被他遗忘的很重要的事。
比如第一个画面中的血是谁的?
裴词垂眼,脑海中其实隐约有个答案。因为他模模糊糊的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刚回来时,谢凉身上不明不白的缠的一些绷带。
那时候,他还心疼了许久。却始终不敢去想,这原来果真是当年的自己做下的孽。
这便是第二个画面中谢凉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回头的原因吗?裴词又有些不确定的想,可从前说起,谢凉虽始终不愿透露这天发生的事,却也说并不怪他。
但若是真的不怨,前世那三年,又为何会庸庸度过?毫无音讯,直到临死,都没能见上一面。
裴词忽然之间有太多想不通的东西,随着记忆碎片的复苏,他好像模模糊糊抓住了非常重要的地方,然而因为信息的缺失,无论如何都连不起来。
这让裴词难得的焦躁,他抿了抿唇,试图抑制不断跳动的心脏,然后思索如今最好的做法。
无论如何,他应该想办法先回到上京一趟,至少见谢凉一面。
即使谢凉并不想他参与某件事,即使因为这件事……谢凉不惜将他送离上京。
但裴词从未如此急迫的想要知道一些东西。
只是关系稍近的周澜深大约在城门出就离开了,如今马车已经行进了大半夜,不知道到了哪里,剩下的玄甲卫,只听从谢凉的命令。
从他们手下逃脱,独自回到上京的几率,也不知有多少……
裴词出神的想着,走了会神,一不注意,身体猝不及防往前倾一下,差点磕到。
外面似乎是马车撞上了障碍物,一片忙乱声音。
然后在一片忙乱声里,裴词听到一道熟悉的,威严又有些紧张的声音:“往后慢些,这里偏僻,不可惊扰裴先生。”
这声音压的有些低,但裴词一瞬间分辨出来。
他怔一下,有些错愕推开窗户,便看到他以为绝不可能出现的周澜深,正神情凝重出现在外面。
他方才落在后面,听到动静才走上来,看到裴词无事,似乎松了口气。
与裴词对视一眼,他驱马上前,弯下腰,低声问:“先生醒了?可有什么吩咐。”
他的语调有些严肃,与平日大相径庭,是一种高压下的紧张感,但仔细分辨,但对裴词的态度却依旧十分敬重,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如果只是这样,还可以说是周澜深品德极好,顾念旧情。
裴词看着他,顿了下,又将整个车窗推开,探头往外,一眼看到外面,在昨天夜色遮掩下看不到的,一支数量庞大的玄甲卫。
玄甲卫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是谢凉的命脉所在,不要说战时,即使是平日里,也极少离开他的身侧。
这一瞬间,裴词感觉到或许很多事情他都想错了。
如果说,谢凉昨夜匆忙驱离他的理由是他营私结党,而他一时间看不出其中问题,是因为被谢凉极为矛盾的心意干扰。
那这支足够抵御大型军队的玄甲卫尽数出动,只为了押送他一个人,就再也说不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第30章
裴词不知道谢凉究竟是何打算, 只是忽然感觉到疲惫。
这疲惫不知从何而来,一瞬间消耗了他的所有心神。裴词张了张嘴,发现他竟没什么力气说话。
“到了哪里?”过了许久, 裴词才捏捏鼻梁, 撑着坐起来。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 他一瞬间感觉到全身上下都有些疼。
周澜深报了个名字。裴词想了想, 才分辨出这已经不在上京府。
上京府除了都城,还余下颇大地方,周澜深这一路不知道这抄了多少近道, 才能不过半日, 便已经出了上京地界。
外面天光茫茫,早已晴朗, 然而参天的密林之中, 毫无人烟存在,触目所及只有一片山野茫茫。
裴词坐在车内,疲惫的皱了皱眉, 手指无意识紧攥着车窗, 面色一时间白的有些不正常。
他不知道说什么,甚至没力气问周澜深对一切知不知情,缓了好一会, 才张了张嘴,让车停下。
周澜深有令在身,其实不好耽搁,但看着裴词情况十分糟糕, 不由有些心惊, 停了车马, 匆忙拽队伍后跟着的太医。
太医火急火燎跟着过来时, 裴词沉默坐着,不知经历了什么,面色肉眼可见的枯败。
他的身体虽然不好,常有动荡,但往日里,也从没有这么难看过,几乎泛着青白。
周澜深虽未学过医,也看出来事情的严重,嘴唇动一下,吓得心惊肉跳。
他忙推了推身旁的太医,急声催促:“这是怎么了,快上去看看,先生可是累着了?还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太医也是眉心一跳,他是精挑细选出的,闻言毫不耽搁,轻轻一跃,便上了马车。
他非寻常医者,是院首无法经历长途跋涉,亲手磨砺出来的,年纪不算大,医术却相当高超。
他上车,抬头看到裴词脸色,神情便是一变。
周澜深跟在他后面,见了他的脸色,也是心里一跳,忙推他,心惊胆战:“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医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几乎僵硬。
他开口,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掐了掐自己的手指,才慢慢道:“不大好。”说着,转而摸了摸裴词的脉象。
看周澜深眼睁睁看着他还算人的脸色一寸寸灰白起来,心中大急,手中一片黏腻,厉声道:“到底怎么了?!”
太医看他一眼,把裴词的手指小心放回毯子里,很轻声道:“不好,非常不好,是……是临近枯竭的脉象。”
周澜深面色忽的一变。他倏的站起来,头磕到车顶,也不在意,神情焦躁异常。
过了会,他低眉冷目,略带肃杀之意的看了眼太医,低声道:“先想办法,我去……”
话没说完,他闭了嘴,看到裴词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平静看他。
太医诊脉,裴词闭着眼睛,但其实并没有昏迷。
他的意识相当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只是身体慢慢慢慢的疼起来,颇为剧烈,让他说不出话,也不想动。
听到周澜深离开,他才坐起来,轻轻揉了揉额头。
“此刻转头,往上京去,还来得及。”裴词抬头看着周澜深,不多话,有些缓慢道。
周澜深闻言不吭声。
他此行最大的任务便是将裴词送至平安的地方,为此,谢凉甚至没有留他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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