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了全部本地数据的通关排行榜里, 并没有显示出多次尝试的痕迹。
在动作受限的前提下,贺桥只试了几次就做到了, 丝毫没有惊动怀里睡着的人。
睡醒后的他也依然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尽管身上应该已经感到了僵硬和酸痛。
所以最后, 池雪焰没有开口,而是主动从沙发上起身,顺便朝仍未回过神来的贺桥伸出手。
游戏房里的榻榻米沙发很舒服,倚靠的怀抱也很温暖, 但他更想去床上好好睡一觉。
今天才刚开始, 他不想在难熬的困倦中吃蛋糕与守岁。
穿过淡蓝的晨曦, 都没睡够的两个人总算回到空了一整晚的房间, 倒头栽进深酒红的大床里。
没有暧昧的精力和空闲,只有同时到来的沉沉睡眠。
徜徉在香甜轻盈的美梦中,再次醒来时,已过正午。
两人洗漱完毕下楼,候在餐厅里的阿姨立刻走进厨房忙碌,没人介意他们睡懒觉,盛小月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笑意。
“你们俩打游戏居然一直打到了睡着。”她好像在认真考虑,“是不是该在游戏房里放张床?”
贺淮礼的思路比她缜密:“还是在卧室里放个游戏机更合适。”
“对哦,游戏房离你们俩的房间那么近,都这么懒,是不是一玩起来就不想动了?”
贺桥显然不太想理会父母的调侃,毫不掩饰自己转移话题的意图,送上今天最标准的祝福:“除夕快乐。”
池雪焰的眼眸里随之染上笑意,也学他说:“除夕快乐。”
是他想象过的,平常而完美的除夕。
从睡到自然醒开始。
下一步却不是玩手机。
早早备好的春联、福字与窗花放了满桌,今天终于等到集体回家过年的年轻人们来贴。
吃过了盛小月特意叫阿姨做的长寿面,池雪焰与贺桥一起挑选春联,在偌大华美的屋子里寻找自己最喜欢的位置张贴。
还有贺霄。
今天盛小月不用手机拍照了,她让管家拿来专门的摄像机,从屋里往外拍三个正在窗前忙碌的人。
她眼中最幸福的场景,要用最清晰的方式记录下来,未来再拿出来,是珍贵的家庭录影。
这个角度,可以透过明净的玻璃窗,看见站在屋外的他们。
阳光静静地洒满颜色张扬的发梢,池雪焰手里拿着胶带,正在指挥贺桥将福字贴到最中央的位置。
一旁的贺霄拿着一副春联,没有动作,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个摇晃着的福字上面。
手拿福字的贺桥在说话,玻璃隔音极佳,听不见交谈的声音。
应该是在讲愉快的事。
因为小池笑得很好看。
站在家里的盛小月这样想,眉梢眼角因而漾开笑意。
她决定为这个洋溢着幸福的长镜头加一些浪漫的元素,加一个能增添悠长韵味的空镜。
所以她移动了相机,去拍玻璃窗外的冬日繁花,给它们一个灿烂静谧的特写。
在盛小月移开视线的同时,屋外的贺霄却怔怔地望向了对屋外风景浑然不觉的她。
那是一个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的复杂眼神。
池雪焰想,在遥远的故事里,从天堂忽然掉落到地狱的“贺桥”,应该也常常用这样的目光凝望着父母。
凝望着对幸福表象下的深渊一无所知的家人。
所以之前的贺桥说得很对,这的确是再公平不过的以牙还牙。
也的确发生得很平静。
叫人永生难忘的噩梦,常常在风轻云淡的好天气中到来。
贺霄早已对弟弟这段时间在事业上的出色表现心生怀疑,但他们平日都忙于工作,少有见面的时候。
在难得团聚的这一天,他用寻常的口吻关心此前个性简单的弟弟:“你最近变化很大。”
贺霄以为会得到一个跟池雪焰有关的答案,因为那是贺桥人生中唯一的变数。
语调中可能洋溢着单方面的迷恋与痴迷,抑或是被操纵却不自知的愚蠢,就像过去的许多年那样。
可他听见一句语气平淡,甚至称得上漠然的回答。
“因为我不是贺桥。”
陌生的语气,陌生的句子,和陌生的含义。
当贺霄仍在试图理解这句话的时候,看见一言不发的池雪焰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着伸出手,帮贺桥扶正了微有偏移的大红色福字,确定了最合适的位置。
接下来如惊雷乍响的叙述中,这个一举一动都恣肆随性的红发青年脸上,一直维持着浓郁的笑容。
他是置身于这个家庭之外的局外人,却好像早已得知了真相,正用略带讥讽的目光望着他。
然后与另一个外来者一起,在贺家的玻璃窗上,亲手贴下象征团圆的福字。
贺霄成了第三个知道这个世界是本小说的人。
他隐藏在内心的黑暗被仓皇揭开。
他听见了这个世界原有的结局,尝到了痛苦滋味的无辜者意外死亡。
他发现了这个神情平静的贺桥,不可能是曾经的那个弟弟。
混乱的思绪陡然间成了荒芜的海。
在一片空白中,贺霄看见盛小月拿着相机过来,炫耀似地递到他们面前:“我是不是拍得很好看?”
贺桥用家人最熟悉的语气,驾轻就熟地哄她:“好看,花园打理得很漂亮。怎么没拍爸?”
一生都活在幸福中的她语气轻快:“下一个轮到他,他在厨房里忙嘛,要专门跑过去拍他,就拍不到你们了。”
曾经从小食店开始白手起家的贺淮礼,当然是会做饭的,手艺很好,只是这些年没有太多时间亲自下厨,不知道有没有退步。
在母亲温柔的絮语中,池雪焰凝视着她,然后轻声问:“妈,福字这样贴可以吗?”
他的目光里没有了看向贺霄时的嘲弄,只有纯粹的笑意。
听见这个称呼,盛小月先是愣住,在反应过来之后,漂亮的眼睛蓦地亮了。
“很好看!”她反反复复地说,“特别好看。”
她一下子忘了录像这回事,将相机一把塞进贺桥手里,兴奋地快步奔向厨房:“淮礼!你刚才听见了吗!”
隔得那么远的贺淮礼自然是听不见的。
可盛小月才管不了那么多,一路笑意翩跹,又忘记要按住眼角防止长皱纹,只顾着要第一时间跟丈夫说这件事。
就像很多年前,第一次听见没有血缘关系的长子叫她妈妈时,那样开心。
池雪焰站在贺桥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宽敞的家里,然后与他一道去拿新的福字,走向另一扇窗。
他们都没有再去看第三个人的表情。
这大概是他们一起犯下的,唯一一件真正像是反派做出的事。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贺霄会彻彻底底地感受到“贺桥”本该在未来尝到的痛苦。
就像那两条一模一样的飞行记录。
或许更甚。
因为面目全非的“家人”成了两个,除了伪装成那个深受父母宠爱的次子的穿书者贺桥,还有本就不属于这个家庭的池雪焰。
他们怀有莫测的目的,日渐亲近着对此一无所知的父母。
这个家里响起的笑声越盛,对贺霄而言,就是越深重的噩梦。
道理永远是苍白的,几乎人人都听过道理,却没能因此得到一个完美无瑕的世界。
无数次劝说与开解,都比不上一次亲身体验。
体验被关进黑色的、孤独的囚笼。
除非贺霄一点也不在乎至亲的心情,将这个秘密直接公之于众,那这次报复便是失败的。
但他没有。
在年夜饭的餐桌上,难得下厨的贺淮礼烧了几道菜,笑着问长子,跟小时候的味道相比怎么样。
与家人坐在一起的贺霄有短暂的出神,似乎在回想那种深埋在记忆中的久远味道。
然后他点点头,笑着回答:与那时一样好。
他什么也没有说,假装着一切如常。
他做了与深爱父母的“贺桥”一样的选择。
不想让他们伤心,不愿听他们追问曾经那个熟悉的儿子去哪了,只能独自保守这个黑色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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